他當然知道這是為什么,在同輩兄弟中,他相當出色只是原因之一,眾人念他父母雙亡憐惜他是原因之二,族中認為他這人有良心為吏之后能夠回報族中,這是原因之三。
而第三個原因才是真正關鍵。
“你來定陶執行公務,卻連家門都不入一趟,然后又多管閑事,將整個定陶都攪得不能安生。我告訴你為何我昨日未去縣城中尋你,因為昨日到我們分乳堂程氏來拜訪的姻戚、故交,足足有三十余人,個個都夸你有出息呢。”程秀向旁邊示意了一下,頓時有人端來茶水,他喝了一口,猛然吐在地上:“你還讓不讓我們程家在定陶立足,你還顧不顧程家的名聲,若你說你要功勞,要自己的前程,要迎合上意,我分乳堂程氏也不是沒有擔待的,只要發帖說你已經自立門戶就行,想來那些姻親故舊,也不會為難我們。”
他連番話說出來,程慈面上越來越紅,到最后,程慈終于忍不住:“三伯,我只問你一句,義倉之事,我們程家卷入多深!”
此問一出,程秀臉色頓時一變。
見方才還咄咄逼人的三伯啞了,程慈心中慘然,他搖了搖頭:“三伯,你怎么能和管虎混在一處,他們管氏與咱們程氏是什么關系,他們哪里值得信任!難怪他故意做些拙劣的假賬,然后將與我們家有關的真賬交到我的手中……三伯,他是要壞了我程家,是要我們分乳堂聲敗名裂!”
程秀聽到這,臉色卻恢復過來。
他輕松地道:“原來賬簿交到了你的手中,那就沒什么問題了,你敷衍一下上官就是,過幾天就是老祖的大壽,到時我……”
他原本越說越放松,可程慈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聽到這再也忍不住,憤然道:“三伯,此事不是我能壓得下來的,你知道那是誰么,那是赤縣侯,連大宗正和御史大夫都說殺就殺的大人物,他既是親自過問,我豈能壓,豈敢壓,我不壓,我們家罪名還輕,我若一壓,你知道咱們分乳堂會是什么下場?”
“他便再是沒遮攔的人物,可那樣的大人物總不能親自去辦事,終究還是要靠你。九郎,你別翻臉不認賬,你以為你這法曹掾怎么來的,若不是三伯我去走關系送錢,這等好事哪里輪得到我們定陶一小家族?而家中才多少畝田,一大家子吃嚼穿用,你以為靠這些田撐得住?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便是撐得住,我又去哪里得錢來,替你托關系走門路?還不是做些賤買貴賣的生意,稍稍補貼家用!”見向來恭敬的程慈發怒,程秀先是尷尬,旋即更怒起來:“我一人,最多加上我三房一家吃嚼,能花銷幾文錢,我現在還要自己劈柴割麥,衣不過麻簪不過木,我是為了誰才想方設法弄錢?”
“那你也不能弄到義倉之上,你實話實說,義倉之糧,是怎么被你弄出來的!”程慈再顧不得長輩與晚輩之區的區別,向著程秀咆哮起來。
“我又沒有直接去義倉盜糧,我哪里知道,我是從別家那兒收來的糧,你去問別家去!”
“你從誰家中收糧,那么多糧袋都是義字袋,你難道不知其出處?”程慈對這位曾經極得他尊重的三伯徹底失望了,他恨恨地道:“三伯,你老實說,是誰賣的糧給你?”
“呃……管家錢家和駱家都有。”
砰!
程慈一腳踢在木柴上,將那堆木柴直接踹倒。
他如何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分明是他三伯貪圖小利,而成了別人利用的對象!
分乳堂程氏,不是管、錢、駱三家這樣的豪紳大族,但在定陶聲望不低,定陶之外更是在三家之上。象蕭由,從咸陽來的大人物,尚且聽說過分乳堂程氏,但定陶管氏、錢氏、駱氏,蕭由就從未聽聞過。
現在管、錢、駱三家,通過輸讓些許小利給程秀,卻將整個分乳堂程氏都綁在了他們的船上。
這樣一來,就算上官來查,不怕他們這些盤根錯節的地頭蛇,也要顧及分乳堂程氏的名聲,還有程氏收養而活的女兒們聯姻之后龐大的關系。
程慈極是失望地看著三伯。
程秀此時也意識到問題,事情未出,他程家在整個利益鏈條之中只得蠅頭小利,可是事情若捅出去,那程氏就成了擋在前面的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