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朝文武吵了兩日,卻還沒有誰提出這三個事關根本的問題來,也只有李非,才意識到不解決這三個問題,定道統之事根本就是沙上筑城。
“萬世不易之道統談何容易,當初始皇帝自稱始皇帝,以為子孫萬世無窮,結果二世之時便天下大亂,若非圣皇帝仁德,大秦已亡二百年矣。”趙和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道:“我這些年來,一直在讀史,希望能讀史而明今,進而窺識來日,可越是讀史,便越覺得人智之有窮,而困頓之無盡。我等之智,能夠解決當世之疑難就已經算是不錯了,萬世不易……等萬世之后,人們更為聰明再說吧。”
說完第一個問之后,他稍稍停了一下,見李非仍然非常專注地在聽,便又繼續道:“諸子皆是一時圣賢,百家盡有各自所長,我立道統,欲盡取其長,可是這又談何容易。百家之言中,彼此相對者比比皆是,比如儒家說仁恕,法家言刑法,彼皆各自有理,如何取舍,豈我一人可定奪?”
這是回答了第二個問題,他肯定是不贊成罷黜百家獨尊一術的,畢竟從他自己所接受的教育來說,銅宮五賢本身也是出自各家,五賢們在銅宮中爭執了十余年,也未能爭出一個長短對錯來,這就使得趙和自己也對誰是誰非認識混亂。
緊接著是李非的第三個問題:“定道統之事,我亦知其事關緊要,故此不欲獨斷專行,李公是擔憂道統定后,人心不安,皆欲去國?”
“正是,如今天下百官,出自百家,若護國公以單一之理為道統,百官如何自處?忠者則辭官退隱,亂者則附逆投敵,自削臂助而資敵,此豈謀國之道也?”李非道。
趙和對這個也有所解釋:“若因我之道統而投奔敵逆,我應該高興才是,總比他們混雜于我方之中陽奉陰違要好。須知自古以來,大國之敵皆出于內,未有聞內無禍亂而外敵入之事也。”
趙和的話說得稍稍有些絕對,不過李非也很理解。往遠里說,春秋戰國之時的諸侯,若其內部不亂,大秦哪里能夠崛起,又哪里能夠一統天下?往近而言,此時大秦最大的禍患,不是犬戎驪軒,也不是尚遠在萬里之外的火妖,而是內部二百年來的積弊。這些積弊看似還可以維持,但當大秦真正面臨壓力之時,它們就會曝露出來,成為讓大堤崩潰的蟻穴。
“更何況,對此我亦有所謀劃。天下之大,哪里會缺人才,真正缺的,是人才上升的渠道。那些人不服我之道統而棄我,正好空出位置,可以招募更多的人才。我知道曹猛死前與嬴吉的諫言,他雖是擅權專斷,但卻是頗有遠慮之人,廢察舉而開科舉,勢在必行。我定道統之后,以道統之學開科舉之制,天下英雄,必紛紛棄舊而迎新,入我之門,為我之助!”
李非點到這里,不由撫掌:“變法,護國公其實是欲變法!”
他這樣說倒也沒有錯,但在趙和心里,又不僅僅是變法。所謂變法,大多數都只是在舊框架之中的縫縫補補,甚至只是裱糊紋飾罷了,他想做的,卻是如商鞅一般,能夠推動國力強盛、變革世代人心。
“既是如此,老朽于道統之事,倒是有幾分淺陋之見,欲獻予護國公之前。”李非見趙和沒有否認,便向前微傾身體說道。
趙和注意力立刻集中起來,他也很好奇,李非這樣的法家巨擘,究竟會如何在自己面前推銷法家之說——李非所言的法家,肯定與他此前聽到的法家有所不同,否則的話,他也不介意中途打斷,讓這位老人哪來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