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四。
冷霧在動,寒月若隱若現,子時已經過了。
子時過,時間已是七月初四。
霧氣有些散了,街道上的四個人都直直地站著。
他們都在等待。
他們從七月初三等到了七月初四。
他們不能不等。
李不負就站在日出客棧的牌匾上,整個人輕飄飄的,仿佛隨時可能被風吹走。
然而他的眼神卻很穩定。
“我陪你們一起等。”
李不負說了這么一句話之后,就不說話了。
他不說話,誰也不知道他的立場究竟如何,氣氛便一點一點地變得愈發凝固。
但林平之是有所了解的——他回華山時,便已得知,岳靈珊在思過崖上對李不負出劍,被李不負懲戒一番后,留下一句不愿在思過崖上見血的話。
——李不負不愿在思過崖上見血。這意思是不是就是說:如果在別的地方,李不負再遇到岳靈珊,那么李不負就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夜風很冷。
任盈盈瞥了李不負一眼,沒有開口說話。
令狐沖勉強提劍,與李不負見過禮后,也不再多言。
大家都各懷心思,立場已然不同,又能怎么多說?
場中眾人的關系極為復雜難解。
林平之知道的是:岳靈珊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在令狐沖的手里,他們畢竟還是夫妻,所以岳靈珊才會拼命地追來;
而岳靈珊與李不負有著血海深仇,很可能見面即對李不負出劍,但令狐沖也不會看著李不負殺掉岳靈珊的;
可任盈盈同樣也與李不負有著殺父之仇,她又會怎樣出手?
令狐沖與李不負呢?
以令狐沖的性子,他是不是一定會請李不負歸還那一本華山氣宗的鎮派寶典《紫霞神功》?
李不負又會怎樣應答?
這里面的關系糾纏實在太過冗亂繁復,連林平之自己也都想不出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么。
他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為之,甚至不惜冒了生命危險,總算將令狐沖和任盈盈引至此地。
對于這一點,他無疑是相當滿意的。
·········
林平之自從練會“辟邪劍法”之后,他日日想著的,都是怎樣找余滄海復仇,要怎么去玩弄這位以前滅了他福威鏢局滿門的大仇人。
他苦苦練劍,終于報了大仇,滅門青城派,并且振興了福威鏢局,成為福威鏢局又一代總鏢頭。
然后呢?
然后,林平之竟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報完仇后,竟不知該做些什么好了。
按照很早很早之前,他本來計劃的人生是——在他三十歲繼任總鏢頭之后,就該好好迎娶一位美麗的姑娘,成家立業,生活安穩。這位姑娘可以是母親介紹的名門的閨秀,也可以是父親認可的江湖的俠女。
但現在他娶的人是岳靈珊。
這位女子當然也并不能算很差,她畢竟也是華山派掌門之女。
但林平之卻不覺得自己很喜歡岳靈珊。
他希望他喜歡的人是溫柔的,體貼的,如水一樣的女人。
岳靈珊不是。
還有更可怕的一點是:他練了辟邪劍法之后,現如今他已生不出孩子了,連房事也不能行。
所以他更加回避岳靈珊,甚至慢慢又變得厭惡。
他也說不清楚究竟是在厭惡岳靈珊,還是在厭惡他自己。
但是他已明白,他少年時夢想的生活早就破碎了,從余滄海殺入福建福威鏢局的那一刻起,就再也黏合不上了。
他已沒有理想。
他已不再是那個行俠仗義,仗劍四方的少年。
他甚至不能在當前的生活中找到一絲絲多余的樂趣與意義。
但唯有此時此刻,林平之是滿足的。
他認為他已將令狐沖、岳靈珊、任盈盈都玩弄在了股掌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