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天色陰沉沉一片,陰云似看不到邊際一般籠罩大地,貧苦的秦人們心中滿是絕望。
未曾深加工的土木結構的房屋受到大雨連續沖刷,墻皮頹杞,簡單火烤加工過的外皮脫落下來,暴露內部夯實的泥土。
泥土再經沖刷,變成泥水順著墻體流下。
而后,是房倒屋塌。
一些未來得及逃出房屋的老人孩子被埋在屋下,發出哀嚎。
家,沒有了。
遮風避雨的場所消失了。
此時已經是秋季,很快天氣轉涼,進入寒冬。對于窮人,沒有遮風擋雨的所在,不等入冬就會被凍死。
然而這還不是最令人絕望的。
最令人絕望的事情應該是這場大雨會讓馬上就要收成的莊稼歉收。
缺少糧食,人根本熬不到一個月后天氣轉冷!
咸陽籠罩在一片絕望之中。
官寺的底層秦吏們撐著傘上到街上,維持治安。
大雨之下,總會有窮得活不下去的人鋌而走險,選擇犯法。
這是即便天下治安最好的秦國都無法避免的事情。
鞠子洲坐在秦王的車駕之上,朝外看去。
地上,沒過半截小腿的積水沒有繼續上漲。
雨還在下、雨勢未曾減小,而水面卻并不上漲,這只能說明一件事——城內積蓄的水流有了宣泄口。
“這位將軍,我聽秦王說,秦國經常會有大雨…但是現在看,雨還在下,積水卻并沒有很上漲…那么請問,城中積水都會流向哪里呢?”
“先生客氣了,卑下王翦,乃是一名尋常驃騎,還不是什么將軍。咸陽的確多雨,城中積水的話,會順著預先留好的城中暗河道匯入城外護城河,進入渭水。”駕車的驃騎說道。
“匯入渭水?”鞠子洲挑眉:“城中預留的暗河河道有多少條?”
“處處都是!”王翦笑了笑:“咸陽城沒有城墻。”
他這么一說,鞠子洲也回過神來了。
原來如此!
咸陽城沒有城墻,并不是因為歷代秦王都自信沒有人可以攻到自己國家首都,而是因為國都附近常年大雨,因此不設城墻,便于積水外泄。
想著,鞠子洲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秦王宮。
秦王宮蓋在高處,原來也不只是為了彰顯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啊。
“師兄……”車內嬴政朝外看去,眉頭止不住皺起來:“都這個樣子了,有可補救的辦法嗎?”
鞠子洲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入目處,孺子坐在水中哭號,婦人鬢發散亂,懷抱兒女,面帶哀色,丈夫徒勞在水里扒拉著,滿街民生,滿街民聲。
生生,疾苦。
聲聲,哀怨。
這就是秦國所謂“國中之毒”的現實縮影。
也是最生動的,“民怨”一詞的注腳。
王翦看著這一幕幕,心煩意亂:“王孫殿下、鞠先生,此處氓人聲音雜亂,不如卑下載您二位到清凈一些的地方去吧。”
“一般來說,雨要下多久?”鞠子洲問道。
“短則兩三日,長則七八日。”王翦回答。
“那就不必等了!”鞠子洲看向嬴政:“到你了,按照我之前安排好的來做,不會有意外!”
嬴政看著那一個個鮮活的狼狽,咽了一口唾沫。
那一個個在大雨之中衣不蔽體、神情絕望的人,既瘦弱、又干枯。
嬴政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人可以卑賤到如斯地步。
大雨之中,他們宛如受傷瀕死的喪家野犬,無助哀嚎,聲音凄婉,而自有一種難以估量的不安與恐怖。
嬴政看著那些人,一動不動。
他深深呼吸,呼入的氣息冰冷噎人。
鞠子洲皺起眉,一把將嬴政推出車外。
嬴政被鞠子洲推到車轅上,車旁侍立的宦官熊當立刻為他撐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