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秦國的固有制度么?”嬴政問道:“秦國將土地作為農民財富的唯一可靠來源,以此逼迫農民為國家作戰以獲取土地,過上富足的生活。”
鞠子洲點了點頭,心中不安更甚:“是的,秦國的土地政策如此,他們的施政目的并不是為了讓農民富強起來,而是為了讓大多數的農民徘徊于饑與飽之間,同時可以似有若無地看得到上升途徑——軍功爵制,看得到以此獲取更多的土地,更多的財富的可能性,從而奮勇作戰。”
嬴政沉思:“但是不是有很多例外嗎?”
“小手工業者?”鞠子洲問道:“還是商賈?”
嬴政搖了搖頭:“說不上來……那么師兄,銅鐵爐中的那些工人……與一般的農民有什么不同嗎?”
“獲利方式。”鞠子洲說道:“他們新近與銅鐵爐簽了四十年長約,個人的食宿因此就被保證,只要銅鐵爐還在,他們便不愁吃住。”
嬴政點了點頭:“所以他們已經跳出了饑與飽的徘徊,成為了實際上比一般的農民更高一級的存在?”
“是這樣的。”鞠子洲點了點頭。
在這一刻,他覺得嬴政說話的語氣十分熟悉。
但,又十分陌生。
聲音響徹,成為思想的組成部分,成為思考的基礎,成為難以磨滅,不可消除的根源。
‘斗爭,斗爭永恒存在。’
“那么,他們所需要的、他們所想要的、他們的訴求都應該改變了才是。”嬴政若有所思。
鞠子洲點了點頭:“是的,他們的身份、地位、訴求,現在都是比一般農民高的了。”
“這不是挺好的嗎?”嬴政問道:“他們身上有什么有價值的事情嗎?”
“他們現在在冶鐵。”鞠子洲說道:“技術正在進步,他們目前所冶煉出的鐵器,性能上不比銅器差多少,價格更是比銅器低得多,最重要的是……產量真的很高!”
嬴政恍然:“所以,他們的“生產力”提高了?想要與之建立起牢固的‘生產關系’,就需要付出更多,就需要轉變策略?”
“的確。”鞠子洲點了點頭:“技術會慢慢彌散開來,同時,目前我所給予他們的待遇是極高的,所以他們對于“銅鐵爐”這個整體的認同感是極強的。”
“就好像那些游俠,體會到了從無到有,因此一開始的這一個階段里,他們的忠誠是近乎絕對的。”嬴政點了點頭:“但是隨著他們開始適應新的“身份”和待遇,他們心中那因為從無到有的感動而生出的忠誠將會被一點一點消磨掉?”
“是的,所以到時候我們需要付出更多,同時給予他們一條如同“軍功爵制”一樣的明確的上升路徑。”鞠子洲說道。
嬴政點了點頭:“那么他們如今的需求是什么呢?”
“他們目前還剛剛從貧農的身份里掙脫出來,思想上有著比較鮮明的貧農思想特征——一有機會便耽于享樂,無法自制。”
“而有這種思想特征的原因,是他們過往所遭受的苦難太重,以致于他們看不到明天,找不到希望,心中全是去戰場上賭命的思考,沒有對未來的期望與規劃。”
嬴政嘆氣:“大部分的秦人都是如此的吧?”
鞠子洲點了點頭:“是這樣的,這些需要通過改變他們的處境和改造社會制度本身來改變,而想要做到這些,就需要提高生產力。”
“但是秦法是鉗制“生產力”發展的。”嬴政說道。
所以問題又回到了原點。
嬴政看著鞠子洲,目光溫和:“師兄真是一如既往地厲害,只是觀察一個月,便可以察知到農民的思想特征,并且找到造成這些特征的原因,給出改變這一切的辦法,而且還有了成功的例子……”
他笑著,似有意,若無意,輕聲問道:“那么師兄,你觀察過我嗎?找到了我的思維特征、以及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和改變這一現狀的辦法了嗎?”
鞠子洲目光漸冷。
下首跽坐的王翦皺了皺眉,不安地向后挪了挪身子。
他總感覺,氣氛有了一些不妙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