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何以出此言?”蒙驁蹙眉,注視嬴政,心中有些不解。
他并非因為嬴政對自己所教授的東西有質疑而感到疑惑,他疑惑的,是嬴政居然直言了他對自己的質疑這件事情本身。
前些日子,嬴政明明是挺乖順的,雖然乖順得令人有些頭疼,但教起來,很是容易,因為他不會去直接發言質疑,而且往往聞一知十。
這樣的學生,教起來,省心、舒心。
但今天不一樣。
蒙驁看著嬴政。
嬴政眼眶浮腫,眼里略帶血絲,像是沒睡醒。
孺子怠惰么?
蒙驁看著嬴政。
“老師可知道,一畝之田,可以歲收多少糧食嗎?”嬴政昂首看著蒙驁,目光之中時不加任何掩飾的鄙夷:“老師可知道,秦國一畝之下田,歲收糧稅幾多?農夫公士者,一家五口之家,歲耗糧食幾多?”
“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憑孟軻一家之言,你就敢說,他們愿為秦國效死?”嬴政仰頭看著蒙驁,嘴角是令人難以無視的冷笑。
孟軻,就是儒家的那位孟子。
在當今,孟軻的地位極低,在諸子之中,算是中下游。
——一群搞學術的人,是很難看得起一個習慣地域黑、習慣人身攻擊、習慣畫大餅、喜歡站在道德高地指責別人的脫離實際的學者的。
但,看不起歸看不起,實際上,大家都很喜歡偷偷地用孟軻那一套話術。
方才,蒙驁教授嬴政之時,所運用的,也是孟軻的那一套話術。
而嬴政,很巧,義理他沒學太多,歷史典故他不了解多少。
但是事實,他見到了很多。
依據事實闡發的道理,他也知道很多。
這也就意味著,孟軻的一套脫離實際的話術對于嬴政其實是沒有意義的。
“養德若能使人飽腹,民眾人人都是道德圣人;行義如能給人實利,天下人人死不旋蹱;先代之治若真的可以使國富強,諸國不會急于求變,也不會大多因變法而強盛。”嬴政不再冷笑了。
他仰頭看著蒙驁。
但蒙驁總有一種,自己是在被俯視的感覺。
相當奇怪。
蒙驁舒展了眉宇,盡量平靜說道:“太子想來并不知為政之真意……孟軻之理,雖然粗粗聽來,狂悖疏謬,然則……”
“為政?”嬴政眼底鄙夷更深了:“為政真意不就是確保自己一直可以吃得到更多么?”
蒙驁抿唇不語:“太子還是不會做太子!”
“你講,我是杞人一般的存在,不知道尊重秦法,不懂得尊重秦制,不會看清現實,總是去擔憂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總是浪費時間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嬴政站起身來了:“但蒙驁。”
蒙驁眼角抽搐。
竟然敢直呼吾名!
蒙驁沒有動,然而拳頭捏緊了。
蒙驁,是有搏殺虎狼的勇力的!
“蒙老師,你講,猛虎怠于羊群之中,不食羊肉,而助羊得食,是要作甚?”嬴政鄙夷看著蒙驁:“猛虎棲于羊群之中,便不再是猛虎了么?便需要一群細犬,來教授猛虎如何運用爪牙?”
蒙驁努眉,瞇眼。
他松開了拳。
嬴政站在跽坐的蒙驁面前,比他高一些,正好可以看到他放在膝蓋上的虛握的拳頭。
他瞅了一眼,不屑地轉過頭去,背對蒙驁:“你瞧猛虎,是爪牙不利、還是筋骨不強、便覺得,猛虎不能食肉了么?”
“何其愚蠢?”
嬴政自顧自離開。
蒙驁臉上的陰翳忽地消失,仿佛從沒有出現過一樣。
“哈。”他輕笑一聲,起身,穿鞋離開。
……
齊子元看著面前的美人,興致索然。
左近的幾間房間之中,師兄弟們在與各自選定的美人玩耍。
原本,齊子元也應是開開心心地與自己面前乖巧可人的美人玩耍的。
但不知為何,他心中總有一些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