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啊,去領錢啊!”
他們激動著,恨不能以身代之。
嬴政看著,聽著。
不行的。
這些人,還不行。
他們還不能承載“斗爭”。
要先確保其生存。
生存之后,是生活。
滿足其作為“人”的基本需求。
而后便是根據法律,知道一些簡單的常識,建立起來生產關系。
而后,是腦海里,建立起一些基本的……世界觀?
這些事物作用之下,他們成為了最基礎的完整的人,而后,他們身上才會孕育出真正的“斗爭”。
否則的話,即便起身來了,也只不過是為了向人求一個跪得舒服的可能。
那不叫做斗爭的,那叫做反抗,叫做掙扎。
懷里的銅錢沉甸甸的。
嬴政向前邁了一步。
那個幸運兒深吸了氣,他緊握雙拳,站起身來,高聲地喊著。
“我要好多錢!”
“我要工錢!”
“我應該有工錢!”
“我拼了命,錢是我應得的!”
他喊著,叫著,咆哮著。
然而雙腿似乎生了根。
他一步都邁不出去。
他哭了。
臉上的蜈蚣也傷心地蜷曲、伸展蜷曲、伸展……
天地廣闊,宇宙浩瀚。
“這是你應得的。”嬴政開口了。
他居高臨下,看著那幸運兒,如看子嗣,如看燈燭。
幸運兒抬起了頭。
他仰視嬴政,百般委屈,千種不甘。
他想要那錢。
太想要了。
但他不敢。
眾目睽睽,從未有過,突破常識。
他怕得不到。
他怕一場空。
得到了,然后又被收走,那該多悲哀?
“你為我拼了命,打了仗,無論勝敗,這錢,我都應當給你。”嬴政平靜地說著。
他忽而將抱著銅錢的手撤回了,懷中銅錢灑落一地。
“當當當當當當當”
銅錢落地了。
聲音如雨滴,卻又有些沉悶。
一滴一滴一滴。
雨滴滴落在幸運兒心頭。
他可能并不能真切的聽到銅錢落地的聲音。
但他的確是聽到了那雨滴。
輕靈,悅耳。
那是妻催促叫賣菽飯的聲音,是父親采伐柴草的聲音,是兒賣力打草的聲音,是他拼命廝殺的聲音。
一枚銅錢不甘在嬴政腳下打轉,于是它滴溜溜轉著圈,從高臺上躍下。
幸運兒見著那一枚圓滾滾的錢幣,立刻撲出去,一把攥住它。
他將它攥得很牢。
銅錢是涼的。
它是圓的。
它在他手里,觸感冰沁沁得,很真實。
心里暖洋洋的。
幸運兒抬起頭來了。
嬴政低頭看著他,小小的人兒笑了起來:“這是你的錢,不要指望我幫你撿起來。”
“你應該自己上來撿!”
“因為它們是你的。”
“你應了兵役,十九個月的兵役,每月三百錢,你辛苦換來的!”
幸運兒眼睛里閃著光芒。
淚光?或者別的什么?
嬴政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幸運兒大步地走上前來,走上高臺,蹲下身子,認真地撿著屬于他的錢。
他撿錢撿得非常認真,非常投入。
他上到臺上的一時,下面隊列里翹首期盼的兵士們立刻爆發了歡呼。
聲震四野,飛龍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