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嘗試說,某年某月,天災降世,糧食歉收。”
“村中一丈夫因不忍見母親挨餓,于是將家中新生小兒做羹與母親飽腹。”
“這丈夫,是孝感動天,還是人面獸心?”
荀況瞪大了眼睛看著鞠子洲。
看他神情便知他是想殺人的。
這樣的問題,雖然按一般常理來講是不可能出現的怎么可能有人會忍心做出這種事情呢?
怎么可能有人窮到如此呢?
但既然作為問題出現,既然作為一個考校道德的論題出現,那么荀況只有兩種應對方式。
一種是直面。
無論是對這丈夫的行為做出最終評斷,還是否定這種事情的真實性,荀況都要面對這個問題,和與這個問題類似的問題。
另外一種就是回避。
鞠子洲的問題往往很極端,對于“人”本身并不見有什么惡意,但對于人的“身份”,往往有著極大的質疑,極大的針對性。
這個問題,荀況估量了一下,當著這么許多人的面,他是有把握把這個問題駁斥成為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事情的。
但他如果這樣做,鞠子洲把問題拆解開來,拋出與之相似卻更加和緩、現實一些的問題,又該怎么辦呢?
他不語。
只能不語。
一眾士人唏噓。
他們交頭接耳,大多也是不相信這種事情可能發生的。
甚至有人對鞠子洲指指點點,覺得鞠子洲瘋了。
但見到荀況不講話,他們也只好閉上嘴,不敢公開對鞠子洲有所質疑。
鞠子洲笑了笑,以一種極端冷酷的語氣說道:“有道德很好,我自己也很想要做一個高尚的人。”
“但這東西是需要看‘需求’的。”
“如果我發現把這丈夫作為‘孝子’去看待,對于我,對于我所想要的整體局勢來說比較有利,那么我就會說他是孝子。”
“我講他烹羹之前百般心痛,萬般不舍,但一思及母親昨夜肚餓夢中蜷縮,便下了狠心。”
“若如此說,他便是為孝愛母親,不惜舍盡一切的孝子。”
“從現實上,也可以此做出分析來缺糧如此,小兒嬌貴,反正是養不活的,不若如此。”
“至于為何不是丈夫本人老母親是需要人去照料的。”
“如此,有血有肉,偏執孝子,可以受世人夸贊。”
鞠子洲問道:“荀夫子以為呢?”
荀況講牙緊咬,胸膛起伏,強忍了破口大罵與動手的念頭。
很難忍啊!
他已經難以開口。
鞠子洲又說:“但如是說,我發現需要這丈夫是一個人面獸心之輩呢?”
“我就可以……”鞠子洲張狂自信。
話未說完,席間便有少年的士人怒目而起。
他終于忍不住了。
“鞠夫子!”少年人起身,一拜,面上怒容不改:“你講什么‘需求’,說什么需要的話,那你倒是與我們大家說一說,究竟是何等喪心病狂,不當人子的需求,才能夠讓你這等大學問的圣人做出這等罔顧人倫的解釋出來!”
他這樣一開口,席間的熱血青年們頓時忍不住。
他們紛紛起身,對鞠子洲一拜而問。
荀況見此,痛心一嘆。
這一局,輸定了!
不開口就有贏面,忍不住就是輸。
但輸的好!
老頭子坐正了身子,胸中激蕩:“自古圣人無常師,老夫今日倒要與孺子們一同請教鞠師了。”
“究竟是何等何樣的需求,才能讓世道污濁如此!”
“請鞠先生不吝賜教。”
說著,荀況起身以弟子禮拜鞠子洲。
鞠子洲有些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