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一人之計,國遂得救,于是萬千功勛,集于一人之身。
稱英道雄,贊俊夸才。
理所應當。
這是儒人,或者說,這是大部時間里,大部分人的普遍觀念構成。
究其根本,不過是,一人之力,足可以改天換地,而余人不過是被帶飛的咸魚,是被放牧的愚羊。
烏合之眾,不足一顧。
因此功勞、榮光歸于此人,就可以了。
這是思維邏輯的基點。
也是社會構成的根本。
基于此,人們相信,一賢人之德足以感化萬千愚人。
由是,集權才是應當的。
能人可以做到的事情,萬千庸人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賢人能夠做到的事情,萬千愚人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因此使能人、賢人、圣人居于上,民眾應當受其管縛。
無有能人、賢人、圣人管理,則愚人不能安寧,不能自理,不能立于人士。
賢人吐繡口,千秋功業成;圣人張靈心,萬代智慧集。
因此,庸人不應當反抗能人;愚人不應當拒絕賢人。
但誰人是能人?
誰人是賢人?
那當然是美德的化身士人。
當然是智慧的化身圣人。
當然是一切美好的集中君子。
士人、圣人、君子,這些詞匯本身都是一種特定身份的稱謂。
但漸漸的,這些身份與人類社會中的某些“美德”趨同,綁定。
溫潤、瀟灑、有風度的是“公子”。
謙遜、帥氣、有智慧的是“君子”。
……
既然統治者本身就是能人、賢人、甚至圣人。
那么升斗之民、愚昧之民、平庸之民,為什么要反抗統治者?
憑什么反抗統治者?
將人類的共同美好的道德品質與特定身份相綁定,是一條正確的道路。
它能夠有效地減少愚民對于統治者的反抗。
所以后來能夠觀測到的大部分的反抗,其主力雖然是“愚民庸人”,但牽頭者,反而是統治集團內部的邊緣人。
擁有著一定的見識、能力、卻又在既有的規則之中得不到預期的待遇,于是選擇了最有利于自己的辦法打破舊的規則,重新塑造新的規則。
換算到烹子救母的丈夫身上,這種基于邏輯起點的滲透與掌控,展現無疑。
無論是烹子救母、還是烹母飼子,都是一樣的事情。
鞠子洲一點一點地講,荀況的呼吸慢慢變得粗重。
不對!
不太對!
雖然感覺上是很有道理的,但總是能夠察覺到漏洞。
這種犀利而尖刻的剖析之中,藏有某種自己能夠察覺卻總也無法明晰匯總的漏洞!
他如此的覺察,而下首的一眾士人卻無法覺察。
他們聽到鞠子洲的解釋,紛紛覺得很有道理。
荀況眉頭堆起,嚴正看著鞠子洲。
這一陣,他知道自己已經輸了。
盡管辯論還沒結束,但自己已經幾乎沒有開口和辯駁的余地。
這種冰冷而透徹的解析令他感覺有些寒冷。
如是,如是,如是人世間的美好、丑惡都被這般解析……
他的手觸及了劍柄。
雖然年邁,可荀況自覺有能力在如此近的距離之中將鞠子洲梟首。
盡管鞠子洲袖中藏了東西,盡管他身側的老者筋骨粗壯,看來并非等閑之輩。
但荀況看得出來,鞠子洲身體虧虛,雖然壯年,卻猶如風中殘燭。
他的手按在劍柄上,心中不斷地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