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
這里的生靈從來不哭,哪怕是生,哪怕是死。
他們只笑,笑得如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那么簡單,笑得就像一個女人愛上了另一個男人那樣的隨便。
無人知曉原因,老輩人沒有說過,后輩人也極少問過。
有一天夜里,打西北面走來了兩個人。
小和尚駐足驚疑道:“咦,老和尚你聽,那哭聲是從山頂傳來的。”
老和尚提醒道:“小心點,大荒死域里很久沒有哭聲了,我們悄悄摸上去,別給死亡外的東西看到。”
小和尚生得粉雕玉琢,呆了頃刻,喃喃說道:“應該讓道士來的,你呀,上了他的檔,被人家一葫蘆酒便給醉翻了,真丟人。”
老和尚撥弄了一下自己花白而邋遢的長胡子,微怒道:“你懂個屁,那不是老雜毛的酒,那是老酒鬼的酒。”
二人由是上了山,從地上撿得一個嬰孩,小和尚不屑道:“呵!是個男的。”
老和尚湊近一看,伸手撫摸著嬰孩的額頭,突然鄒眉道:“咦,不對勁!這廝有魄無魂,蓑笠翁出岔子了么,不應該呀?”
小和尚聽不懂老和尚莫名其妙的話,問道:“會不會是我們搞錯了?”
老和尚笑而不答,轉移道:“我去捉個把山間精靈來幫忙,沒奶吃,這廝活不過天明。”
不多時,老和尚帶來一只藍色的母狼,母狼匍匐下去,小和尚把那嬰孩往地上一丟,嬰孩本能性地咬住奶嘴便不放松。
突然間,天上的繁星錯亂起來,狂躁不堪,老和尚急道:“糟了,恐怕帶不走了。”
小和尚道:“興許不是沖著這里來的,你不要大驚小怪。”
老和尚嚴肅道:“不行,我放不下心,你在這里等路人罷,我去把天遮一遮,做戲不做全套,看客不滿意的。”
小和尚聞言心中一緊,激動起來:“那怎么行,我……我一個人應付不來的。”
老和尚把酒葫蘆遞給他,又伸手一招,再遞給小和尚一把香,交待道:“等那個路人,他會和你聊佛家七苦,如果所聊非彼,則必是歹人,你要當心。”
小和心中懼怕,推遲道:“老和尚,這……這里可是大荒,我……方寸山上什么都沒有……”
老和尚道:“黎明時,你捧三抔黃土埋下酒葫蘆,取三滴無根水澆灌,等到白天活過來,葫蘆會變成寺廟。”
言畢不再搭理小和尚,消失在夜色之中——小和尚嘆息一聲,暗道:“這些高來高去的人大抵都有一個通病,動不動就喜歡消失在夜色里。”
白天如期到來。
酒葫蘆當真破土發芽,且遇光就長,見風就大,不到片刻,盡長成三百丈粗、三千丈高,繼而開枝散葉,覆蓋三百里廣,這棵葫蘆沒有藤,卻像大樹。
突然間,葫蘆樹一枝干上面開了花,花謝后結了果,果是葫蘆狀,葫蘆熟透就掉下地來,恰好砸暈了小和尚。
小和尚醒來,又睡去,夢里夢外之間,六個年頭緩緩溜走……
六年來,他長高了許多、勇敢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只是好不寂寞,他天天天跑到山腳去等,等一個路人,但始終沒有等到。
幸得那日撿來的嬰兒總算被他和山野精靈們養活,活過來的娃兒雖然不再啼哭,但至今衣不蔽體,像個野人。
和尚沒有教野人修行的竅門,只敷衍著傳授了兩門所謂“了不起的神通”,一門叫做“思考”,另一門叫做“交流”。
但這個一竅不通,連命泉苦海都沒有跨過的野娃兒,天生血脈之中,仿佛隱藏著無窮的力量。
這些力量助推著他做出了許不講道理的事情,比如奔跑——
他邁步狂奔,其急如風、其猛如火、其穩如山、其徐如林,快慢由心,仿佛天馬行空,無跡可尋。
其血脈之可怖,還有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那就是力大無窮——
他凡塵之軀,赤手空拳竟敢和蒼狼對峙、敢和猛虎搏擊,尋常山石草木,若拳腳相向,則必轟然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