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變化,總要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吧。
王鰲永可能是受驚過度,也可能是罵累了,直接扭過頭不答,脖子挺得硬硬的,如果不是腦后那根不合時宜的辮子,怎么看都是骨傲心鐵的漢家英雄。
陸四若有所思。
朱廷翰看在眼里,知道是他表現的時候了,連忙上前走到恩師邊上,低聲勸說道:“老師,事情都這樣了,你又何必再為滿洲人賣命?老師不是常說識時務者為俊杰么.....以老師大才只要幡然悔悟,學生想都督必定會待以上賓,且比滿洲那邊更加重用老師的。”
朱廷翰不勸還好,一勸頓讓王鰲永怒火攻心,再次破口大罵起來。
“......你這無恥賊子休得再呼老夫為師,枉老夫瞎了眼竟認你為門生,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番惡毒罵辭,比先前還要激烈。
“學生...”
朱廷翰臉上訕訕,被恩師唾了一臉,當真是尬尷得要死。
陸四擺手示意朱廷翰退到一邊,沉吟片刻,道:“王鰲永,當年楊嗣昌督師好自用,每失機宜,你屢次勸諫不聽,遭楊嗣昌奏劾罷職。后嗣昌敗,崇禎重新用你為戶部右侍郎。任上,你上書崇禎重啟寶鈔法,設立寶鈔局,不久又改任通州巡撫,督辦軍務,事事都能理順,事事也皆有條理,使得崇禎甚為器重于你。而如今,崇禎死不過三月,你就算不愿食順祿,又怎的甘愿為滿洲走狗,替它滿洲南下勸降我中國之人了?”
這個問題顯是說到王鰲永的心中,他難得沒有再破口大罵。
“士為知己者死,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伺,滿洲從前雖對中國有荼毒,但此番入關八旗上下軍令嚴明,嚴禁搶掠,已非從前。攝政王更是天縱神武,安民和眾,恩加中國,人望皆歸,榜示天下,與諸朝紳蕩滌前穢,不計前嫌,禮敬賢客,更為先帝發喪移陵,上下皆定,內外皆安,此新朝維新氣象,比之明朝與李闖不知強了多少倍,此等君主,正是我輩讀書人之明主,何來走狗一說?”
“噢,懂了。”
陸四點了點頭,“你的意思是滿洲人入關后不再胡亂殺我中國之人,也不再燒搶,所以他們已非率獸食人之師,而是王者之師,故而我們不當再計較他們從前對中國干的那些惡事,理當為滿洲新朝的建立和一統中國出力,如此有明主在上,我中國必定能再次繁衍,政通人和,天下太平。”
道理上,王鰲永是沒有錯的。
陸四承認一個事實,那就是甲申年的滿清,實際是得人心的。
在這一年內,大量明朝官紳、百姓主動降清附清,表明以多爾袞為首的滿洲權貴集團入關之后的種種舉措,是走在時代前面的。經歷了十幾年戰亂的北方百姓也渴望在滿清治下過太平日子,或者說相信滿洲大兵能夠給他們帶來太平。
正如同他們相信李自成進京后建立的大順新朝,會同千百年改朝換代一樣,迅速結束戰亂,給中國大地重新帶來生機。
這個歷史事實,陸四從不否認。
“你既明白這個道理,何須問我?”王鰲永微哼一聲。
“我知道歸知道,不過你可否想過這二十年來,死于滿洲屠刀下的千萬中國人又是否會計較?這濟南城中十幾萬被殺百姓又是否會明白這個道理?難道因為屠夫暫時放下屠刀,我們就真的要將他們供為菩薩?你又怎知這滿洲安民和眾會一直下去,哪一天不會再次向中國的百姓舉起屠刀?”
陸四搖了搖頭,“大道理就不多說了,畢竟有些事你我都看不到,只是你始終是漢人,今甘愿為滿洲賣命,千秋之后一個漢奸貳臣的惡名恐怕斷難逃脫吧。”
王鰲永聽后譏笑一聲:“老夫知你這年輕人想勸降于老夫,不過老夫實話于你說,老夫只重生前名,人死如灰滅,管后人說些什么。你也莫要與我做口舌之爭,要殺便殺,要剮便剮,休想老夫向你屈膝。”
陸四皺眉:“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有何可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