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結束,汪遠軍一時竟有些無措。
男人同女人一樣被思想文化與社會責任塑造著,作為一個單身父親,他這些年來已經近乎偏執地把堅強刻在了骨子里,再苦再累都不曾輕易流下眼淚。
但,是人都有感情。
每個人心里都有一處脆弱柔軟的地方,而當它被狠狠戳中時,性別及其連帶的對行為和思維方式的刻板要求都將變得無關緊要。
正如此時的汪遠軍,一張有著歲月痕跡的臉上浸滿了熱淚。
他并不熟悉臺上的歌者,頂多知道這是女兒喜歡的偶像,卻沒想到能被這樣一個半大孩子的歌聲敲開了密閉已久的心防。
只因為他唱得太痛,唱得太真。
是啊……假如時光倒流,我能做什么?
汪遠軍腦海里清晰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那是汪朵朵的母親,這么多年過去了,她在他心目中依舊是巧笑嫣然的模樣,在每個孤獨又寂寥的夜里,一遍又一遍地讓他重新為她心動。
他們的愛情誕生自二十年前,那時他憨厚老實,只想擁有一個幸福快樂的三口之家,平凡溫馨地過一輩子,但她不是,她颯然、大膽,像荒郊里怒放的野花,充滿了熱情的生命力。
那時她意外懷了身孕,他央求她留下來,留在那座小城,但她卻說,最痛苦的事莫過于屈居家中,終日面對鍋碗瓢盆。
于是這株野花頑強而固執地留下了剛剛滿月的孩子,遠赴重洋留學深造。
她很愛他,卻不會因為愛情停下她冒險的腳步。
或許人生就是由無數個遺憾相交而成,沒有誰對誰錯,卻總會傷了人心。
假如時光倒流。
假如我不放手。
多年以后,你會怪我、恨我,還是感動?
汪遠軍品嘗到了眼淚的咸味,嘴唇哆嗦著,若不是衣服下擺還有女兒牽扯的重量,險些蹲在地上失聲大哭。
這首歌,不論是編曲還是歌詞都很出色,但把這些出色的詞曲發揮到了極致的,還是臺上主唱嘶啞的歌聲。
他沒有用干巴巴的大白嗓用力呼喊,反而在最撕心裂肺的時候都穩穩地保持著卓越的唱功,這份實力與表現力,難以想象竟出自一個十八歲的少年。
臉頰上傳來柔軟的觸感,汪遠軍微驚,轉過頭去,發現是女兒汪朵朵踮著腳,把一張紙巾貼在了他的側臉。
小丫頭有點懵,有點擔心,有點害怕,卻還是學著他之前哄她的樣子輕輕用手拍著汪遠軍的后背,眼里盈滿了關切。
汪遠軍喉頭動了動,接過紙巾狠狠擤了把鼻涕,把垃圾扔進腳邊的垃圾桶,長嘆一聲。
“爸沒事。”
他揉了揉汪朵朵的頭。
又問:“剛才臺上唱歌的那位,叫什么名字來著?”
“于藍!‘千色’于藍!”汪朵朵愣了一小下,立刻眼睛亮亮地回答。
“是嗎?呼,他唱得很好。他們樂隊的表演也很好。”
汪遠軍的視線移回臺上。
還是幾個大男孩啊……年紀這么小,怎么會有這樣痛徹心扉的經歷?
隔著幾排觀眾,汪遠軍似乎在某個瞬間對上了于藍的視線。
那是一雙哀柔的眼睛。
眼尾是垂著的,眼神光并不很足,瞧著懨懨的,有些病態,既流露著淡淡的愁苦,又鋪滿了心死般的平靜與寧和。
好多人都熟悉于藍的眼睛,因為他們在失意、傷感、崩潰過后,從鏡子里看見的就是這樣一雙眼睛。
原本熱鬧的BLS演出現場安靜得有些不尋常,偶爾有人出聲,也因為聲音過于突兀而漸漸沒了動靜。
在這般氛圍中,于藍將話筒放回了麥架上,收音里能聽到他沉重的略顯急促的呼吸。
“第二首,也是今天的最后一首歌。”
已有些凌亂的長發遮住了大半張臉,他像之前那樣雙手握著麥克風說道,“請欣賞,《離歌》。”
后方高高掛起的大屏幕上同步顯示出了歌名,字體是行草,不知是誰寫的,筆跡繚亂又有力,看著有些猙獰,仿佛是哪個人自我折磨時隨手寫來發泄的產物。
夏淞的鋼琴聲再次響起,但同時響起的還有一串令人意想不到的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