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云起停下腳步:“有事?”
李小曼沉默了一下,說:“謝謝。”
張云起莫名其妙:“謝我什么?”
李小曼道:“事情我們都知道了,剛才王小凱過來找雨菲,告訴我們說是你找的村委會,出錢替我們解了圍。謝謝。”
張云起笑道:“這個倒沒必要,我沒想過替你們解什么圍,講實在的,我這么做呢,只是不愿意看著那些和我一樣的普通學生在合理表達自己的訴求時得不到積極的回應。”
許雯十分不滿張云起的這套說辭,哼了一聲說:“合理?那我們的訴求難道就不合理了么?住賓館又不是我們要求的,出身好難道就是原罪嗎?”
張云起不想討論這些形而上的問題:“我覺得吧,你沒必要把出身論掛在嘴上,大家都是學生,至少在學校里就是都一樣的,既然安排大家出來參加活動,吃住行就應該一視同仁才對,才公平。”
旁邊的趙承明有些不服氣:“他們口口聲聲說要一個公平,但是在我看來,他們追求的根本不是公平,而是私利!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住賓館的是他們,我們睡車上,他們會拒絕嗎?會考慮到我們的感受嗎?所以說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公平二字,當你拿出公平來說事的時候,那只能說明你不是利益的既得方!”
張云起看著振振有詞的趙承明,說著貌似有理也確實有一定用武之地的見解,但要是擱在以前,他一定把這家伙噴的親媽爆炸,教他什么是資源的代際間傳遞、什么是上升渠道壟斷、什么是信息匱乏惡循環、什么是自鳴得意不食肉糜,如果這個世界上處處都是弱肉強食,那人類和動物還有什么區別?如果連基礎的大公平都不講?那高考的意義何在?法律的作用如何體現?殺人到底還要不要償命?但是,現在的他不是二十出頭的小伙子,沒有那個興趣糞土當年萬戶侯了,和這些生活在溫室里的花骨朵打嘴炮有什么意義呢?
千江有水千江月。
世界那么大,我們的所見所聞,無非是內心的投影罷了。
這個世界有很多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也有更多赤手空拳打天下的人;有很多手握權力謀求一己之私的人,也有更多能堅持原則底線為人民服務的人;有很多金迷紙醉縱情享樂的人,也有更多為了糊口在鋼鐵牢籠里在流水線上在田間地頭努力奮斗的無名無姓的人。
多年以前,張云起在湘南省省城里津市念中專,記得大概是95年吧,里津市搞乒乓球世錦賽,他和幾個同學報名當志愿者,世錦賽開始之前,跑去干活,中午時蹲在地上邊吃盒飯,邊和旁邊一個啃雞腿搭建場地的農民工嘮嗑。他問他姓什么,他說他姓Gou,當時沒聽明白,追問他:“怎么寫”,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識字,不知道怎么寫。
1995年的很多宏大敘事,張云起早他媽忘記了,但奇怪的是,這一幕他一直記得,有時候會想,究竟是哪一個Gou呢?后來隨著年紀的漸長,他才慢慢想明白,忘不了這個細節,不是可憐那個農民工的命運,而是在他身上看見了自己:在歷史的河流中,像他這樣的這些小人物,恐怕都是無名無姓的人。
但是,那又怎么樣呢?
這位Gou先生,不知道怎么寫他的姓又怎樣呢?這個城市的某塊磚頭上,有他流過的汗,默默無聞又怎樣呢?中華大地上到處都是真正創造支配歷史的農民、工人、科學家、戍守邊疆的軍人、沖向火場的消防戰士。這個世界確實是殘忍的,它有很多不公平的地方,但是,終究會有一些東西能夠證明,我們曾真誠地活過、愛過、奮斗過。
這樣想著,張云起向盯著他似乎要就“公平”二字辯論一場的趙承明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隨后,提著兩瓶飲料向他們擺擺手:“時候不早,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