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先生的聲音很好聽,很清亮,但若是一句話說得太長,末尾又會帶著些令人揪心的沙啞。
他開口,也不看我了,眼神不知落在何處,像看不見的遠方:“我信。”
“我最初睜眼時,以為我去了地府。我說,沒有紅光、沒有死氣,地府原來長這樣嗎?”紀先生自嘲地笑笑,“還是我被捅了一刀,僥幸活下來,卻神志不清了。后來,我看見有人陸陸續續進屋,那應當是你的家仆——將我抬起來,放干凈了我身下瓷缸子里的水,又重新灌了熱水進來,讓我泡著。”
“啊,”我忍不住道:“那叫浴缸。”
紀先生皺了眉,“你說我那日躺的白瓷大缸子,叫浴缸?”
我點點頭,又揚了揚下巴,“你繼續。”
看來紀先生稍微適應了這里的生活,只是暫時不清楚周圍的物件都叫什么、干什么用、怎么用而已。
也對,在當時那個環境里,人的適應性或許更強些。換到這里,又沒有危險,吃喝睡都與從前沒什么差別。
紀先生默了默,大抵是在記住這個詞,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啥了:“氣氛沒了。”
“?”我一時沒明白過來,“你說什么?”
“我說,氣氛沒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說。”紀先生抿抿唇,“我本來以為,我死了,沒想到我只是換了個時空活著。從前這些都是在話本里看見的,死而復生、精怪復仇,誰料我自己倒有幸親身體驗了一回。”
我看著他精致好看的側臉,到底是忍住沒說,那你看的話本也挺超時代的。
兩人沉默許久,風一吹,又冷了些,我終于忍不住道:“進屋吧,外面怪冷的。”
紀先生估計也是被凍得狠了,兩個人火速站起來,往屋里跑。
院子里的紅綢是掛完了,屋里的窗花有剪好的,進屋時,尚哥正在寫對聯。
他的字很好看,有種磅礴的氣勢。紀先生遠遠站著看了好一會兒,才道:“字很漂亮。”
尚哥微微一笑,道了聲謝,繼續低頭寫字。我到了三杯水,我一杯,紀先生一杯,尚哥一杯。將水遞過去時,我探了個脖子出去看,“只帖一副?”
“只寫了一副,還沒寫完呢。”尚哥無奈擱筆,“快去吃飯,有那外頭挨凍的閑工夫,我飯都吃完了。”
我抿了抿唇,“會吃的會吃的。那你一共要寫幾副?”
“戲班子那邊遞了個口信兒,說沈小姐今晚是要住下的。你屋一副,她屋一副,我屋一副,大門口再掛一副;紀惟青門口也來一副吧,沖喜了。”尚哥擦了擦手,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奇道:“白水?你不喝茶了?”
“這年頭哪兒有時間閑下來喝茶啊,白水也有白水的味道。”我揮了揮手,搖搖擺擺走了,與紀先生一道坐下去吃早餐。
早餐吃完,秋安帶走了紀先生去檢查身體,我與尚哥難得清閑,坐在一起看閑書。書翻了兩頁,尚哥就開了口,“你那叫看書?你那叫翻紙!”
我撇撇嘴,又“嘩啦嘩啦”翻著紙,嘆道:“那不是專業不對口,看不進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