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燈低垂,雪落無聲。
傳說中厲害的舅舅,在殿門外佇立了兩個時辰,也沒等到太子殿下的傳召。
那一襲青色官袍凝了一層白霜,可他仍是目光明亮地望著東宮正殿。
“顧大人……”袁策恭敬拱手,勸道:“天色已晚,殿下已歇。顧大人有什么要事,明天朝會再議也是一樣的。”
顧雍攏了衣袖,淡然轉身,微微一笑:“那么,煩請轉告太子殿下,明日紫宸殿,不見不散。”
言罷,翻身上馬,從容離去。
袁策望著那一人一馬消失在長街盡頭,喃喃地道:“不愧是國舅爺,被貶多年,風采依舊……”
楊儀從屋檐落下,摸著下巴思索了一會兒,突然道:“國舅爺突然回京,不會是要加官了吧?”
話音一頓,忽然失色:“那完了,你今天把他攔在門外——”
袁策目瞪口呆:“不會吧,不會這么記仇吧!?”
“你說呢?”楊儀深吸了一口氣,“當年他的手段,你忘了?”
……
“當年他的手段,父皇忘了?”
紫宸殿里,李玄夜這么問皇帝。
皇帝剛剛服了藥,半倚在榻上,神色看起來還不錯,笑道:“顧雍手段是狡詐了些,但到底是你的舅舅——”
“那又如何?”李玄夜將手中的藥碗交給曹德,拿起錦巾在水盆里絞干,一邊替皇帝擦臉,一邊淡淡地道:“太后還是陛下的母親呢。”
“你這孩子……”皇帝搖搖頭,臉上盡是無奈和寵溺,“你還是太有鋒芒了,這樣不好……現在趙子儀獨木難支,少不得很多壓力都得你來扛著,朕認為顧雍既然回來了,讓他替你抵擋一陣也是好的。”
“父皇——”李玄夜喚了一聲,沉默一瞬后,緩緩道:“顧雍是一條野狼,不是一把好刀。”
“朕何嘗不知……”皇帝沉吟了片刻,終是長嘆一聲,“可有一件事,父皇不得不告訴你——”
宮燈明滅不定,陷入回憶的帝王面容恍惚。
……
“什么?”李玄夜瞳孔陡然一縮,“母后……”
皇帝的手放在太子肩頭,神色沉痛:“上次聽說太子妃寒癥發作,朕憶起當年你母后也有這樣的病癥……可惜……”
話語里漸有幾分悔恨:“可惜朕當年沒當回事,只認為天下女子大多有此病癥,任由你母后幫著朕打理朝政,等朕發現的時候,前朝后宮的種種壓力,已讓她病入骨髓……”
說到最后,氣息已有些急促。
“當年你母后之事,唯有顧雍知曉,現在他既然想回來,朕便準許他回來。倘若能發現什么蛛絲馬跡,雖然無法再讓你母后復生,可也算是能避免太子妃陷入那般的境地……”
皇帝勉強撐著說完,便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李玄夜放在皇帝背上的手,陡然一僵。
腦子里忽然想起,趙昔微寒癥發作的脆弱模樣。
“心疼了?”皇帝止了咳,微笑著看向兒子,眼底郁色難掩,“朕當年沒能保護好你母后,朕是日夜難安,悔恨至今……你……”
他嘗過這種蝕骨的悔恨,不想兒子再嘗。
李玄夜淡淡一笑。
再一抬眸,笑容頓收:“既如此,父皇可想好了給他個什么職位?”
皇帝目光和煦:“太子覺得呢?”
李玄夜想了想,道:“冀州冰災剛過,涼州戰事未決,兩頭一伸手,都是向朝廷要錢要糧——”
說到此處,嘴角微勾,看向皇帝:“便授予顧雍大司農之位,命其統領貨幣農桑之事,父皇認為如何?”
太后一心想霸著國庫不松手,任免顧雍為大司農,所有的錢財谷物都要過他的手,等于在太后面前直接插了一把鋒利的劍。
皇帝琢磨了一下,還是有些遲疑地道:“太子啊,你對親舅舅是不是有點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