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媚忍不住又奇怪地瞥了眼。
——那個細微的動作,看上去就好像他下意識摸了摸嘴唇一般。
`
不夜宮ktv。
上次車停在后門時,還是剛出院的時候。江停鉆出車門時向遠處巷口望了眼,路燈下卻沒有了那個背著書包、穿藍色上衣,心虛著慌慌張張避開的年輕男孩。
他收回了目光。
“不用叫廚房做吃的,”江停在楊媚開口前就堵住了她:“我上去看點東西。”
楊媚好不容易提起的粉嫩少女心登時被一瓢涼水澆了下去。
江停關上門,打開臺燈。
ktv樓上這間套房跟他上次匆匆離開時的模樣已經不同了,被褥床罩都換了干凈新鮮的,喝了一半的水被倒掉澆盆栽,玻璃杯被洗得透明發亮,整整齊齊壘在沙發前的茶幾上。
唰拉——
江停拉上窗簾,一顆顆解開衣扣,反手將襯衣扔在床上,走進了浴室。
花灑噴出溫水,熱氣迅速蒸騰上來,江停閉上了眼睛。
曾有段時間他覺得告別這個世界最舒服的方式是在溫水里溺死,無知無覺、安安靜靜,猶如回到了他那早已記不清面孔的母親的子宮。但當他被綁在安全帶上沉入河水中時,剎那間腦子里想的卻是,我怎么能死?
他永遠也不會告訴嚴峫的是,當進水的車門第一次被打開時,那幾秒他其實是清醒著的。
他能感覺到嚴峫被拽出去了,身側的小姑娘也被救走了;車廂緩慢地打著旋沉入河底,毫不意外地只有他一個人被孤零零綁在后座上,投向死亡冰冷的懷抱。
這就是終結了,當時他想。
但他卻沒想到車門會在巨大的水壓下被再次打開,就夢中曾出現過的手伸向現實,將他死死拉住,用力拖向生的彼岸。
江停長長吁了口氣,再睜眼時,看見對面模糊的鏡子,便隨手將水汽一抹。
鏡中的人看上去比實際要年輕一些,但也年輕不太多,至少眼角已經有了歲月留下的細微痕跡,不過因為很少笑的緣故唇角兩側異常平整,并沒有他這個年齡的人慣有的鼻唇溝。
他從小時候膚色就比其他孩子白,病床上躺了三年,讓臉色皮膚變得更加蒼白缺少生氣,反襯出眼珠有點過分銳利的黑。公大畢業出來那幾年體型還算是比較健康精悍的,現在也毀了,如果不盡力挺直背脊抬起頭的話,怎么看都有點孱弱。
——那還不是惹人憐愛的孱弱,而是一邊滿身陳舊傷痕,一邊又帶著格格不入的疏離和冷淡,讓人看了就想敬而遠之的感覺。
江停蹙眉盯著鏡子,連自己都覺得不是很好看。別說跟漂亮姑娘比,哪怕跟青春有活力的小男孩站在一塊,都顯得格外不可愛。
所以那個姓嚴的富二代刑偵支隊長,恐怕不僅傻,還有點瞎。
江停自嘲地一笑,隨手潑了把水在鏡面上,不可愛的身影頓時在水跡中扭曲得光怪陸離。
少頃,他披著浴衣走進臥室,隨便擦擦還滴著水的頭發,從門后抽出白板,然后打開了床邊書桌下一只焊死在墻壁上的保險柜,取出幾只被線扎好的牛皮紙袋。
紙袋里赫然是無數筆記、舊報紙、幾十張照片等,零零散散撒了一桌。
江停從中抽出一張泛黃的黑桃k撲克牌,用磁鐵釘在白板中心,隨即抽出記號筆在其周圍畫了左右兩道箭頭。左邊箭頭指向恭州禁毒總隊,隨即又分出另一道箭頭寫上:胡偉勝。
右邊箭頭指向一個問號,問號下又分出左右,分別寫的是范正元,以及江陽縣。
他在每根箭頭邊補上零碎的關鍵信息,然后退后半步審視這張白板,半晌后再次提筆在空白處寫上了兩個并排的詞組:
綁架行刑
他將“行刑”指向黑桃k,“綁架”則遲疑幾秒,指向問號。
套房里只亮著一盞臺燈,床鋪、衣柜等大部分空間隱沒在陰影里,只有眼前這方寸之地籠罩著暖橙色的光暈。江停拿筆的那只手撐在唇邊,下意識地咬著大拇指甲,目光從桌面上那攤寫著密密麻麻筆記和一張張熟悉的警察人像照片上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