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微微有些怔忪。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可能是被你那種不論在任何難題、任何困境面前都堪稱壓制性的底氣影響了,”楊媚偏過頭回視他,感慨地笑了笑:“你說這話時的語氣和神態,我到今天都一直記得,也許就是從那時開始喜歡你的吧。”
道路兩邊的樹木飛速向后掠去,江停閉上眼睛,過了會突然問:
“那你知道我第一次遇見那個兇巴巴的、跟煞神似的嚴峫,是什么情景么?”
楊媚面上浮起微許困惑。
“五年前的恭州、建寧合辦緝毒大案,由我擔任指揮,先期偵查和準備工作持續了兩個月之久。到正式抓捕行動的那天,我坐在指揮車里接通著三個通訊電臺,正爭分奪秒監聽實時情況,突然聽見行動現場傳來緊急匯報,說有個目標毒販得到了風聲,現正攜帶武器,迅速前往交易地點準備通風報信。”
“警方好不容易才摸到交易地點,如果讓毒販團伙得到消息的話,整個抓捕就功虧一簣了。時至如此別無他法,我正準備冒著失敗的風險強行下令提前開火,卻突然又聽人說,現場有個建寧市局的小刑警擅自行動,尾隨那個報信的毒販沖出了埋伏點,現在已經失去了聯絡。”
“我當時冷汗就下來了,完全無法摸清這個小刑警是想干什么。我應該立刻派人去阻止他嗎?但這樣一來警方就必定暴露無疑了。但如果按兵不動的話,萬一他死了怎么辦?他單槍匹馬的一個人,為了防止暴露還不能開槍,怎么可能干得過全身綁著自制手榴彈的亡命徒?”
楊媚不由自主暫時忘了對嚴峫的反感,不假思索道:“憑我對江哥你的了解,應該會立刻派人去阻止他吧。”
“如果是現在我會的。”江停淡淡地道,“但五年前的我還算比較年輕,我對自己說,先給他一分鐘光榮立功……或者是光榮犧牲的機會。”
楊媚詫異地挑起了眉梢。
“那大概是我這輩子心理斗爭最激烈也最煎熬的六十秒。第六十一秒,頻道中突然傳來了現場狙擊手的匯報,那名尾隨毒販沖出去的小警察跑回來了,滿臉都是血,一邊狂奔一邊瘋狂向觀察點打成功的手勢。他用路邊撿的空酒瓶把毒販打了個后枕骨凹陷,當場顱腦出血死亡。”
江停沒什么講故事的天分,他敘述事情的語調總是平穩得堪稱寡淡。但從那寥寥數語中,楊媚眼前卻浮現出了當年那個剽悍兇狠、一腔血勇,做事完全不計后果的嚴峫。
“因為毒販沒能成功通風報信,那次圍剿最終按計劃進行,獲得了干凈漂亮的勝利。行動結束后我去指揮車外和上級通電話,突然感覺到什么,轉過身一看。兩名警察扶著一個踉踉蹌蹌的年輕刑警從現場走出來,周圍亂糟糟的,前面還有人拿著執法記錄儀;那個年輕刑警滿身沾著泥土和鮮血,分不清是毒販的還是他自己的,濃重的煞氣和桀驁不馴從全身上下每根毛孔中冒出來,銳利張狂令人無法直視。但他經過指揮車時倒刻意往里張望了兩眼。”
“我掛了電話,問邊上的人他是誰,他們告訴我他叫嚴峫。”
天漸漸亮了起來,連綿無際的荒野隨風向后,化作灰色的平原。
“后來不知怎么的我琢磨了很多次,那天那個叫嚴峫的警察往指揮車里看什么,難道想找我?想進行年輕人魯莽高調的炫耀,還是滿心熱切地期待上級口頭表揚?”
江停懶洋洋地,有點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擅長表揚別人,如果那天沒離開指揮車的話,可能給他的也只是一片沉默吧。但不知道為什么,第一次見到嚴峫的場景就那么清晰地印在我腦海里,包括從他額角上流下的鮮血,那挑釁似的表情,甚至無時不刻都在躍躍欲試的、充滿了攻擊性的眼神。也許你當年第一次見到我是什么感覺,我第一次見到嚴峫就是什么感覺吧。”
“……江哥……”楊媚鼻根有些發酸。
“所以你問我心情不好是不是因為嚴峫。”江停別過目光,車窗中朦朧映出他傷感的笑意,“不,是因為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