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憑借遠處的紅藍警燈,也只能隱約感覺到對方的輪廓十分削瘦那竟然是個半大的少年,也許根本不比他自己大兩歲,額角眉骨都在流血,眼睛亮得嚇人,在夜幕里森森閃爍著寒光。
“我們是不是要死了,”小孩絕望地看著他“怎么辦,我們要死了,我們”
語無倫次的嗚咽被一只手捂住了,少年喘息著站起身,嘶啞著嗓子說“要活下去。”
“不,不”
“活下去才能報仇。”
小孩顫栗著愣住了。
少年手掌用力在他側頰上一抹。那是個決然果斷的告別,因為緊接著他看見少年跳出土坑外,仿佛一頭傷痕累累而殊死一搏的幼豹,清瘦肢體中蘊藏著巨大的爆發力,閃電般迎著歹徒追蹤的方向沖了過去
“在那”
“找到了”
“快追”
喧雜人聲、腳步、槍響混成一片,飛快向樹林深處移去,而身后山路上的警笛迅速震響,風馳電掣而至,警方終于趕到了。
小孩靠在巖石背后,汩汩鮮血不斷帶走體溫,將他的神智旋轉拉進深淵。意識的最后一個片段是半邊臉頰滾熱火燙,昏迷前他以為那是自己軟弱的、一錢不值的眼淚。
但隨即他想起那是血。
它來自少年堅定有力而鮮血淋漓的掌心。
事后有很長一段時間步重華的記憶是缺失的,醫生說那是因為受到太大刺激以及頭部摔傷的緣故。他在醫院里住了很久,最開始只躺著,不會說話,也沒有反應,睜著眼睛呆呆盯著天花板,就像個渾渾噩噩的提線木偶。整個市委常委加公安系統只要數得上名字的,排著隊輪番往病床前走了一圈,放聲悲哭的,哀悼欲絕的,慰問表彰的,拍照作秀的短短幾個月內仿佛歷經了世間所有荒誕悲哀的戲劇,直到大半年后,這個被精神科會診幾次都束手無策的九歲小孩,才漸漸開始對外界有了微弱的反應。
有一天打點滴時護士手滑,針頭猛然刺出了血。實習護士正手忙腳亂找棉球,突然只聽這個小孩動了動嘴唇,發出極其微弱嘶啞的聲音
“他活下來了嗎”
“什么”
“他活下來了嗎”
開始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問自己的父母,沒有人敢回答。
但其實他不是。關于父母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后來的津海市副市長兼公安局長宋平當時還是個普通刑警,直到很久后才有機會告訴他這個問題的答案“不知道,查不出那孩子是什么人,但活下來的幾率應該是很大的。”
“為什么”
“現場沒有找到第三具尸體,房屋已經被完全燒毀,廢墟中只辨認出了兩具”
宋平的聲音戛然而止,再開口時帶著強行壓抑的沙啞“那伙人很快就會被警方連根拔起,法律和正義會替你報仇。重華,人生就是得放下很多事情才能繼續前行,不管發生什么,你爸媽都希望你平安。”
所有人都希望他平安,沒有人希望他子承父業。但步重華知道,從那個血腥的深夜開始,他的人生就注定了只能往那一個方向前行,升學、考公、成為刑警再沒有其他目的地。
而被猝然打碎的人生另一面,永遠凝固在了床頭冰冷的相框里。
“晚安,”步重華低沉道。
他把相框輕輕放回床頭,九歲生日宴上歡笑的一家三口靜靜凝望虛空,臥室沉入了深長而靜謐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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