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掙扎著站起身,踉蹌走進浴室,脫了衣服打開水。花灑從頭頂流過緊閉的雙眼,溫水順著脖頸、胸膛往下,流過傷痕累累的全身;他就這么一動不動光裸地站在水里,像胎兒回到了生命最初的子宮,徹底地、長久地,藉此隔絕了水流以外的整個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嘩嘩水聲中突然外間傳來一聲輕微的咔噠。
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也許是醫生,或者是查房的護士,也許是張博明。吳雩已經沒有任何興趣對外界做出絲毫反應,他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關了水,擦干頭發,用苛刻挑剔的目光審視鏡中的自己;然后他從流理臺抽屜里拿出醫院配備的推子,仔仔細細地、一絲不茍地把這段時間長長的頭發推掉,露出傷口尚未愈合的額角和修長烏黑的眉宇,以及冷淡而黑白分明的眼睛。
浴室燈光照在他削瘦挺拔的身體上,無數新舊傷疤形成了交錯的陰影,仿佛被歲月打磨過之后完美的象牙雕像。
吳雩垂下眼睛,換上干凈衣物,穿上鞋。這時他突然聽見外間又響起極其輕微、幾乎難以察覺的腳步,這次是從病床邊走向門口,過了大概兩秒,門板再度開而又關
是剛才進來他病房的人,他離開了。
這不正常。
可能是剛才的熱水澡,讓吳雩從靈魂出竅的狀態中稍微觸到了一絲實地,本能地感覺到某種詭譎。他轉身推開浴室門視線一掃,并沒有發現病房里多了或少了什么東西,然后無聲地擰開門把向外一看,走廊盡頭只見某個身影驀然一閃。
是林炡,手里還拿著半張紙。
他來做什么
吳雩僅遲疑了半秒,不知從何而來的狐疑讓他心動了動,無聲地尾隨在后跟了出去,就像墻角的一縷暗影那般不發出絲毫聲音。林炡對身后的跟蹤毫無覺察,徑自下了樓、轉過彎,吳雩隱身在走廊拐角處,只見他停在張博明那扇病房前,敲了敲門。
吳雩瞳孔不自覺地壓緊了。
下一秒病房門從內打開,張博明嘶啞變調的聲音傳來“你”
林炡提起手里那半張紙,張博明聲音戛然而止。
空氣仿佛凝固了,從吳雩的角度看不見門里的情景,無來由的驚悸突然竄上心頭
那半張紙是從他病房里找出來的
上面是什么
“”仿佛一個世紀那般漫長的數秒后,張博明的聲音終于再次響了起來,這次沉定了很多“進來說話。”
林炡一點頭,走進屋,吳雩因為驚愕而擴張的瞳孔中映出了咔噠關閉的門。
“進來說話”這四個字是吳雩最后一次聽見張博明的聲音。
一個小時之后,即當天下午六點,張博明從醫院頂樓一躍而下,慘烈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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