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輕侯對大都督府的態度從最初的疑慮到點點滴滴確認其安全無虞后便開始全力準備他的奏章,這將是一個浩大的文字工程,至少得由三個本章構成。
一個本章是對此次巡按淮南的觀風總結,這是必須要做的作業,但他也并不想例行公事的敷衍過去,只是因為目前只到過揚州,這份本章材料不足尚不能下筆。
第二個本章是對周忠弊案的彈劾。對此,柳輕侯的構思里并不想僅僅是就事論事,除了將弊案本身說清楚之外,他更多的考慮是想建言朝廷以此為契機對天下糧倉進行一輪總盤查,并由此案提出自己對朝廷糧政監管制度的反思與查遺補漏。
在這個收稅仍舊是租庸調實物稅的時代,糧政實在是太重要了,百姓交的是糧,朝廷收的是糧,糧食的價值其實已遠遠超越了糧食本身,它就是朝廷財富的體現,是大唐盛世最重要的根基。
唯有真正盤清楚這個家底,才能對當前大唐國力有個最客觀的認識。而盤查本身又是對如今大唐吏治的總檢驗。
若最終結果真如杜甫所說是“公私倉廩俱豐實”吏治也總體清明,那開元盛世就是堅如磐石。
眼瞅著開元十六年馬上就要結束,先天兩年,開元十七年,眼瞅著李三兒登基為帝將滿二十年,如果這次注定將歷時彌久的大盤查能夠順利推行,就將是對他勵精圖治二十年施政的總檢驗,亦將是開元極盛之世到來的錦繡鋪墊。
這已經是篇極大的文章了,遑論還有第三個建言變革漕運制度的本章。身為穿越者最大的優勢就在于超越歷史階段局限性的深遠眼光,但也因此就注定了這份要超越漕運變革本身的本章將異常難寫。
開元天寶間實為中國數千年地域經濟發展的大轉關關口,在此以前的數千年間,從傳說中的三皇五帝時代以降,黃河流域的北方都一直是中國大地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以及經濟中心。
但隨著江南的開發,尤其是西晉滅亡典午南渡后三百年間江南大開發的加速,中原大地經濟重心的南移已經是不可阻擋的浩浩大勢,值此數千年之變的關口,有志于沖擊開元極盛的大唐帝國有必要主動認知到這一點并積極有所作為。
溝通南北的漕運可不僅僅只是一條漕糧通道,它應當是大唐帝國龐大身軀上最重要的一條主動脈,如果它作用發揮的足夠好足夠充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動輒腸梗阻,其必將成為大唐國力的倍增器,同時在政治上亦可使大唐之內政更為和諧,凝聚力更強。
這是政事堂宰相們該操的心哪,柳輕侯領著監察御史的俸祿卻要操宰相乃至皇帝的心,為將大唐推上真正的開元極盛做謀劃,其中的難度可想而知。
所有雜事,包括對那兩人的后續審訊都交給了吉溫與俞判官,柳輕侯躲進大都督府的臨時書房開始殫精竭慮,其做功課之苦,思慮之深之苦,每天耗時之長用功之勤甚至遠超兩度科舉備考。
每每因用功太勤,伏案時間太長以至于雙眼昏花,胸中煩嘔欲吐時,柳輕侯也不免自嘲穿越就是個大坑,坑的就是穿越客本身。
任你后世是怎樣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一旦穿越了,處境改變了,你就會不由自主將關注的中心由個人上升到家國。畢竟身為一個炎黃子孫誰能眼睜睜看著祖宗之世就此沉淪?眼巴巴瞅著盛世繁華零落成泥?
我真的想,但臣妾實在是做不到啊,這片土地實在讓人無法割舍,不管愿不愿意承認,哪怕統治土地的人讓你再反感乃至憎惡,這片土地本身都讓你愛的深沉,以至于無法安然于它的沉淪。
一心難安責任就來了,于是才愕然發現后世以為不過是口號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竟然是真的,而且是沒人逼你,自愿背負上的沉重。
由是他就無比確定:穿越是個坑,專門改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