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于府。
天氣已經逐漸轉暖,幽靜的小亭子里,于謙和俞士悅二人對坐,面前擺著一壺熱酒和幾樣小菜。
雖然說是受了責罰,但是此刻的于謙不僅沒有失落之意,反倒臉色平靜,仔細看過去,甚至能夠感到一絲輕松之意。
見老友如此氣定神閑,俞士悅忍不住搖了搖頭,端起酒杯道:“昨日我還說,要來賀你禁足期滿,官復原職,可誰曾想,這一日未到,你竟又被禁足府中,這都是什么事啊!”
于謙舉杯相迎,平靜的臉上帶著一絲笑容,同樣搖了搖頭,卻道:“仕朝兄,大不同,大不同啊!”
俞士悅一愣,旋即也輕輕點了點頭。
的確是大不同。
上一次于謙被禁足,可是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天子震怒,朝野上下議論紛紛,就連于謙自己,對于自己的未來也頗為迷茫。
但是這一次,雖然同是禁足,但是意義不可同日而語。
天子免去了于謙提督京營一職,但在具體的懲罰上,卻僅僅禁足三日,罰俸三月,可算得上是恩寬了。
更重要的是,打也打了,罰也罰了,那么這件事情,就算是抹過去了。
雖然失了京營,但是于謙的根基未失。
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次王驥的事情,委實不能怪到于謙的身上。
相反的,出事之后,于謙毫不推諉的態度,也是朝野上下齊齊為他求情的原因之一。
嘆了一聲,俞士悅道。
“說到底,陛下還是信任你的,如今看來,除夕之日,是廷益你杞人憂天了。”
要知道,那天于謙和天子吵得那么厲害,就差打起來了。
所謂圣意難測,于謙當時鋒芒太盛,誰也無法確定,天子是真的動了要拿下他的心思,還是僅僅是政見不同的爭執。
當時的局勢,就連于謙自己,也不能確定自己的前途究竟在何處。
甚至回府之后,還刻意的想要疏遠撇清俞士悅,害怕牽連到他。
但是如今,一切塵埃落定,回望過去,不免覺得當時有些過分的憂慮了。
于謙頷首道:“不錯,當時,確是于某過慮了,天子并非刻薄寡恩之輩,如今想來,那一日確實是于某過于堅持了,平越……唉……”
話說到這,于謙原本帶著一絲輕松的臉,忽然變得沉重起來,眼中浮起濃濃的愧疚,道。
“如今想來,此事確是于某之過,陛下深居宮中,日理萬機,卻仍能撥冗關注西南局勢,于細微處察真相,年節之下,仍舊憂心苗地百姓,心懷萬民。”
“可于某身為兵部尚書,卻始終不曾察覺到苗地的異樣,還如此阻攔陛下撤換王驥,如今想來,確是于某失職。”
在這件事情上,于謙是真心的感到自責。
還是那句話,再多的理由和辯解,在平越軍民的那份字字血淚的陳情書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早朝之上,群臣彈劾王驥的話,于謙也都聽在耳中。
他不得不承認,這件事情是他考慮不周了。
如果王驥真的是因為擔心被王振牽連,而擁兵不前,打算挾寇自重的話,那么替王驥辯護的他,也就間接成了陷苗地百姓于水火的幫兇。
而且更重要的是,一旦王驥真的存了這樣的私心,那么可想而知,未來的數個月內,他依舊會按兵不動,就算是勉強出兵,也必然會出工不出力。
每每念及于此,于謙都忍不住背后升起一陣冷汗。
幸好除夕那天,天子無論如何,都堅持要撤換王驥。
不然的話,一旦王驥真的繼續按兵不動,那么于謙自己,就會成為苗地的罪人。
到時候,哪怕朝廷不會怪罪他,但是于謙自己,卻必定會因此而懊悔終生。
幸好,天子沒有聽他的,才讓他沒有鑄成大錯。
至于天子為何堅持撤換王驥,于謙理所當然的將其歸于,天子卓絕的軍事洞察力和識人之明。
這一點,在瓦剌之戰當中,早已體現的淋漓盡致。
當時,邊境如此惡劣的局勢下,天子卻能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紫荊關一役,力排眾議,在眾多大臣的反對之下,調動京營大軍,在紫荊關和也先決戰,最終大獲全勝。
這等魄力和眼光,非一般人所能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