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文臣們最冷酷無情的地方。
朱勇的尸骨,到現在都沒有歸京,一直停在鷂兒嶺。
因為一旦要將尸骨迎回京中,那么就涉及到葬禮的規制和身后的謚號評價。
文臣始終認為,朱勇喪師辱國,不配以國公尊榮下葬。
勛貴們則覺得,朱勇雖然進軍不當,但是畢竟是為國戰死,累累戰功,一門忠烈,何況人死為大,連身后名都不肯給,太過苛刻。
于是,索性就徹底擱置了下來,一直拖到了現在。
朱儀沒有提爵位的事情,只是從人子的角度出發,請求祭葬,十分合理,但是的確也是在委婉的表達自己的態度。
見此情景,朱祁鈺也嘆了口氣。
“你一片孝心,朕固然能夠明白,但是你可知道,這次出兵,雖然是太上皇掛帥,但是你父親卻是帳下第一大將。”
“英國公年邁不堪,你父親卻正當壯年,是這一批出征中的勛貴的中流砥柱。”
“此一役當中,你父親的過錯,不僅是鷂兒嶺一戰,更是整個戰略的失當,土木之敗,雖是在你父親死之后才發生,但是要論責任,你父親卻逃不掉。”
朝堂之爭,總歸都是要講道理的。
單單是鷂兒嶺一戰的被伏,文臣不會這么揪著朱勇不放。
朝廷歷次出征,前線指揮的總兵官,都是由勛貴擔任,如果這一次不是親征的話,那么這個總兵官,妥妥的就會落在朱勇的身上。
這次出征,勛貴之中以英國公張輔和成國公朱勇為尊,張輔年邁,成國公才是出戰的主力。
很多戰略的制定,都是出自于成國公朱勇,雖然說是迫于王振的壓力,但是他要負的責任,卻是推脫不掉的。
這才是這件事情一直遲遲沒有說法的核心原因所在。
朱儀的心頓時涼了半截,這些他當然明白,他跑過的各家府邸,那些叔伯都是這么對他說的。
因為這個原因,勛貴們即便是為朱勇爭取,心里也是有幾分虛的,只是,他還是覺得不甘心。
至少,身為人子,豈能坐視父親埋骨他鄉?
咬了咬牙,朱儀開口道。
“陛下,臣以為此言不妥,此次出征,太上皇將兵事進付王振,家父雖有武略,卻不得施展,大軍至宣府時,家父曾苦勸太上皇回撤,卻被王振喝止。”
“臣曾詳細查閱兵部軍報,并仔細詢問過鷂兒嶺幸存的兵士,當時家父阻擊瓦剌大軍,并未冒進,是王振親信,監軍太監劉僧貪功,貿然率前鋒突入隘口,家父不得已之下,為救劉僧,方才揮師跟進,遭賊人伏擊,并非家父冒進,實是太上皇寵信宦官,放縱……”
朱儀畢竟只是個年輕人,這段時間奔走四方,好不容易看到了點希望,但是如今卻面臨這樣的局面,不由得方寸大亂,說話的口氣也有些沖。
一連串的話說出來,朱祁鈺的臉色不由沉了下來,厲聲喝道。
“放肆!”
“你這是在指責太上皇昏庸無能,寵信宦官,以致土木大敗嗎?”
聲音在朱儀的耳邊炸響,他激靈靈打了個冷顫,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沖動之下,到底說了什么。
絲絲的冷汗從額頭上冒出來,朱儀立刻叩首在地,道。
“臣一時激動,口不擇言,萬望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