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仆役早便得了信兒,此時自有人拉開厚重的大門,蘇音緩步踏上石階,跨過高高的玄漆門檻時,她方才發覺,宋家這四門大開的架勢,完全就是拿她當最尊貴的客人來看了。
本宮這就有點兒慌了啊。
雖然但是,表面看來,蘇音卻是神情自若,目不旁視、行止從容,由得宋捷在前引路,直將她請進了第五進院子,亦即垂花門后。
宋家諸多怪事盡在此門之后,這里是真正的重災區。
轉過云芝紋寶相花朱漆門兒,眼前便是一所極大的庭院,遠比李大善人家的后園要大得多,園中花木扶疏、樓臺精潔,更有一道活水繞廊穿柱,蜿蜒而去,其雕梁藻井、畫角飛檐,完全不比藍星那幾座姑蘇名園差。
當此際,院門內正立著幾名女眷,俱皆滿頭珠翠,穿著打扮極是不俗,周遭則站著一堆服侍的丫鬟婆子。
人數雖然不少,園子里卻是寂然無聲,唯鳥鳴啁啾,輕風拂過。
蘇音掃眼看去,卻見眾人的面色皆不在好看,有幾名年小的丫鬟更是小臉兒慘白,看上去似是嚇破了膽,目之所及,盡是愁容,而這其中,又以最前方的那位老夫人為甚。
那老夫人穿著身佛頭青素色衣裙,黃蠟蠟的一張臉,兩眼布滿了血絲,面上竟透出幾分死氣來,整個人如若朽木,感覺離斷氣也就一步之遙了。
而即便如此,她身上猶有一股不怒自威之勢,讓人難以忽略。
這一位想必便是宋家老夫人了。
蘇音未及見禮,先行暗自抽取了一星真靈附于雙目,細細看了過去,便見老人家身上纏繞著幾縷黑氣,其余人倒都還干凈。
情況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上一些。
“母親,孩兒回來得遲了。”
宋捷這時候已然搶步上前,合身撲倒在宋老夫人膝前,顫聲伏地語道。
便在他說話之時,他袖中忽有紅光一閃,卻是靈符自動開啟,幾道常人肉眼難見的紅光在宋老夫人身上繞了一圈,那黑氣立時四散,老太太臉上的那股灰敗也自沒了。
宋老夫人的感覺卻是,精神似乎突然好了一些,腦中昏沉也去了大半,她一時卻也未曾多想,只以為是乍見幼子還家,心情大好之故,看向宋捷時,眼圈兒已是紅了。
蘇音此際亦緩步上前,沖著宋老夫人打了個道家揖手:“見過老夫人。”
“貧道”倆字她實在說不出口,又不愿意謙稱“小道”,總感覺前者特貧、后者特油,遂含糊帶過。
宋老夫人顯是早就聞聽了仙姑大人的種種“壯舉”,是故蘇音雖言辭簡致,她卻也并不敢就此小覷了她,側身只受了她半禮,顫巍巍地道:“仙姑在上,老身有禮了。”
蘇音當然不可能讓長輩見禮,忙虛扶了一把,沒讓宋老夫人當真彎下腰去。
宋老夫人謝她一聲,這才輕輕拍了拍宋捷的肩膀,澀聲道:“我兒回來了便好,你長兄他們……”
話未說完,她到底忍不住心底悲傷,目中已是滴下淚來,一旁幾名女眷亦面帶戚色,更有人掏出帕子拭起了眼角,滿院子皆是低泣之聲。
蘇音見狀,心頭便有些發沉,想著別是已然有人死了,遂也不及再說旁的,只輕聲問道:“請問老夫人,府中如今有幾位病人?他們可都還好?”
都還活著不?
此乃蘇音語中之意。
宋老夫人應是聽懂了,張口想要說話,只如今她的心情極是激動,喉頭哽塞得厲害,一時又哪里說得出話來,只在那里垂淚不已。
她身后一個穿著玫瑰紫織金襖裙、膚色白凈、年約三旬的婦人便走上前來,輕扶著老夫人的胳膊,以使老人家站穩,一面便向蘇音微微欠身,啟唇道:
“勞仙姑動問。家中如今病倒的是大伯一家四口并小姑院兒里的五名仆役,共計九人,病癥皆是一樣的,俱是昏睡不醒,針炙湯藥并不頂用,眼下只能每日以湯水吊著一口氣。”
換言之,都還活著。
蘇音登時心下一松。
總算來得及時,還沒鬧出人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