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后。
京城路原本是港州市最知名的商業步行街。它頗有些歷史淵源,早在明清時期便是當時最繁華的市集所在,直至如今,街道下方仍然用特質玻璃封存著幾百年前的青石路面。
如今的京城路卻已不似當年模樣。足以容納六車并行的寬敞街道上雜草橫生,兩頭人工栽種的榕樹已經開始落葉——這是古怪天氣導致的。
自打月亮消失以后,地球黃赤交角劇變,因而全球的氣候也開始變得極不穩定,有可能上個月是寒風刺骨,這個月就暑氣逼人。大多數人工栽培的植物無法在短期內適應這種高頻率的氣候變化,早早枯萎了。只有無數的雜草堅強地生存下來,一點一點地盛開在整個港州市里。
一只野貓從“李白巷”的角落探出頭來:三色花紋,眼角有淚痕。是一只不太健康的母貍花。如果你仔細看去,會發現在她的身后還跟隨著兩只兩三個月大的幼崽,它們都是和地上的雜草一樣,在人類完全消失后誕生在地球上的新生命。幼貓對這個未知的世界充滿了好奇,它們已經到了斷奶的年紀,今天母貍花帶它們出來,是要給它們上人生中的第一堂捕獵課。
人類完蛋了,小貓可不在乎。
京城路上有食肆,食物腐爛后,老鼠橫行。附近的民居里散養的貓便成了這片街區的守護神。貓最初是沙漠動物,對惡劣環境的適應能力極強,更是天生的捕獵好手,即便是人類肆虐的時期它們也不像狗一樣對人類表示臣服,而是與他們建立了互利互惠的關系:它們寄宿在人類家里,人類供奉食物,它們保護人類的安全。
現在沒有了人類,它們過得跟以前一樣自在。
幼貓中的老大是和媽媽一樣的三花。沒斷奶前,媽媽只許它和弟弟在李白巷一帶活動。這次捕獵課程也是貓生中第一次出行,它臟兮兮的肉墊踩在京城路的石磚上,腳下被壓彎的雜草傳來冰冰涼涼的觸感,它既興奮,又有些害怕。旁邊的弟弟在用力地抱著雜草啃著,想要磨一磨新長出來的乳牙,看起來傻里傻氣的。
大貓帶著兩只小貓輕車熟路地在京城路上穿行,路過一個涂滿紅色油漆的巨大地下通道時,貓咪們嗅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弟弟是第一次聞到這么反胃的味道,不滿地叫出聲來。大貓卻對這味道習以為常,這地方在幾個月前常有人類進進出出,卻從來沒有惡臭的味道,如今她也沒打算進去,盡管那里很有可能是老鼠的大本營,但這股氣味讓她本能地感覺到危險。
它們穿過了地鐵站,來到京城路的另一頭,這里已經接近路口處了,今天貓媽媽的運氣不太好,里面那一帶沒有獵物的蹤跡,但這畢竟是意義重大的第一堂課,她不想讓兩個孩子空手而歸,所以她決定冒險來到這邊碰碰運氣,這一片是流浪狗的地盤,流浪狗都不太好惹,它們不像貓一樣靈活,抓不到老鼠,常常會吃垃圾,餓壞了的時候會吃自己的同伴。
兩只小貓好奇地東張西望,沒有意識到媽媽的緊張,只是學著媽媽的樣子,時不時嗅一嗅地上的雜草,又看一看旁邊的墻縫。
媽媽示意它倆噤聲。初為母親的貍花仍舊保持著天性的敏銳,它已經盯上了獵物:那是一只大腹便便的老鼠,在寫著“銀記腸粉”的店鋪桌子上,忘情地把腦袋伸進調料盤,舔舐著用人類字體寫著“豉油”的瓶子。
人類消失后,老鼠和蟑螂是這座城市的新主人。散養的貓沒有那么多,它們幾乎找不到天敵。成年的老鼠在交配后,一個月內便能產下一窩幼鼠,最多的時候一窩能有十六七只。而這個數字是在每個月都呈指數增長的。近段時間,港州市的食物已經無法滿足數量過于龐大的鼠群了,它們常在光天化日之下互相殘殺,尸體到處都是,這都是吃了會拉肚子的。
老鼠也變得沒以前那么機警了,因為它們不再需要躲避人類的追殺,想要吃什么,往往只要明目張膽地找就好了。
這只胖老鼠看起來也不很聰明,是極佳的“新手獵物”。貍花貓媽媽已經覺得十拿九穩。它藏身在樹后的死角,兩只前爪扒拉在地上,將重心放到身后,兩條毛茸茸的后腿宛如緊繃的彈弓,下一刻,她就會如箭射般出擊,在老鼠發現它之前沖進店鋪,跳上桌子,精準地叼住它的脖子。
突然,一陣巨響伴隨著玻璃碎裂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一時間,店里的老鼠,店外的貓都猶如驚弓之鳥,倏地消失在廁所管道下、巷子深處。
京城路口,一臺自動販賣機的玻璃轟然碎裂。一只人類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入裂口,取出了一罐可口可樂。
這是一個35歲上下的成年男性:皮膚呈黃褐色,亞裔面孔,鼻梁高挺,五官端正。頭頂上是參差不齊的發茬,應該是剃光后自然生長一段時期的結果。膚質不好,略顯干燥,下頜骨和顴骨略呈青色,應該是不久前才刮了胡子,耳后留著些許剃須泡的痕跡。他身上的衣服很新,但整體沒有白凈的感覺。他的身后背著一個滿滿當當的軍用背包。
男人扯掉可樂的拉環,張口便灌,明顯的喉結上下涌動,發出心滿意足的嘆氣聲。
“是冰的,竟然是他媽的冰的……來,星期天,喝上一口。”
男人是你,張思睿。
你四處張望,意料之中的,你并沒有看見“星期天”的身影。這段時間以來,你已經養成了“自顧自”說話的習慣。你將喝完的可樂空罐隨意丟下,哼著不記得名字的旋律沿著京城路走下去,路中央是接二連三的四方亭,在人類銷聲匿跡前,這些亭子有些是奶茶店,有些是小吃鋪,還有的亭子上寫著“福利彩票”的字樣。
你來到彩票站,駐足片刻,轉身往深處走。走了一陣,你又轉身折返,津津有味地拿起桌上的彩票券刮了起來。
“……二十塊!”
“……又二十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