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丫頭,還沒睡啊。”
秦婆婆顴骨高,嘴唇薄,是個天生的刻薄面相,但此刻一遇上宮商,卻完全沒了那股子尖酸的婆子氣,反倒慈眉善目,看宮商的眼神親得就跟看自家孫女兒。
“秦婆婆。”
宮商點了下頭,“腿還疼么?”
“不疼了不疼了。哎呦,你送我那幾盤香真是管用,點上了往被子旁邊一放,幾十年的老寒腿暖和得跟曬太陽似的……”
“那就成。您放心用,別省著,用完了我再給您配。”
“好孩子。”
秦婆笑得更親了。
宮商指了指秦婆手里的熱水盆,嘴里煙頭一閃一閃,
“這是?”
“給那臭小子擦臉醒酒。”
“您年紀大了,回去歇著,我來吧。”
“不成,不成。”
秦婆子搖頭晃腦,“你是客人,又是那小子的長輩,怎么能跟個下人似的……”
“什么長輩,年齡相差無幾,也就虛高了一輩而已,我一個寄人籬下的窮親戚,可不得獻點兒殷勤。再說了,姑媽算半個媽,姑姑照顧侄子,天經地義的事。”
一邊說著,宮商一邊伸出巴掌,親婆子急忙去護盆,但宮丫頭明明看上去沒用什么力氣,木盆卻莫名其妙到了她手里。
見狀,秦婆子也不好再多說什么,便依言回了屋。
盆中水盛了一半,是剛剛燒開的,正滾熱著,宮商端著盆來到院中井沿,搖了桶冰涼的深井水上來,舀起一瓢往盆里一澆。
“嘩啦!”
一瓢溫水劈頭蓋臉澆在楚漢升腦袋上,激得他一哆嗦,迷迷瞪瞪睜開醉眼,張了張嘴巴。
“……嗝。”
“還沒醒酒?”
濃濃酒氣撲面而來,宮商眉頭微皺,從個人空間里取出一支印著朱砂紅紋的香煙,塞進楚漢升嘴里,打了個響指,煙頭便燃起點點火星。
“吸一口。”
楚漢升下意識一吸氣,濃烈辛辣的煙氣直往肺里灌,嗆得他鼻涕眼淚幾乎都咳了出來。
但伴隨著煙氣在肺里頭打了個滾兒,一股清新涼爽的感覺也眨眼間彌漫開來,驅散了他眼中的醉色。
眼簾中搖晃的重影逐漸疊合,匯成了一張英氣臉龐。
楚漢升大驚失色:“姑娘,你……”
啪!
話沒說完,宮商翻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拍在他面前。
“我是你姑,你是我侄,這是你爹的親筆書信。”
正如苦舟給陳酒安排的身份是窮鄉僻壤小旗官一樣,宮商所謂的“親戚”,也并非籍籍無名,而是千戶所內舉足輕重的匠作官。
楚漢升跟個木偶似的,呆愣愣拿起信掃了兩眼,又用指甲刮了刮印章。
“額……字跡是家父的手筆,印泥也沒錯,的確是家父手書……但家父是家中獨子,并無任何兄弟姊妹啊。”
“表的。”
宮商面不改色。
“表姑……”
楚漢升愣愣望著眼前奇裝異服的女子,頭發居然只到耳邊,斷得是離經叛道,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
“你這是剛還俗么?”
“……”
宮商直接忽略了這個問題,開口說:“你是千戶所的將作官?這么年輕,本事夠么?”
“你這么年輕,我不也得喊你一聲表姑。年齡定不了輩分,自然也定不了本事,帥帳每次大議事,我可都坐在前三席……”
話音未落,門外炸起悶雷般的響聲,遙遠而沉重。同時,一顆巨大的煙花在半空炸開。光焰刺破窗柩,映紅了兩人的臉龐。
咚,咚,咚!咚,咚,咚……
鼓聲連綿,如驚蟄春雷。
楚漢升臉色驟變,毫不猶豫跳下暖乎乎的火炕,也不顧黏在腦門上的濕漉漉頭發,裹著濕衣就往門外奔。
“你干嘛去?”宮商怔了怔。
楚漢升一步跨過門檻,匆匆忙忙丟下一句話:
“千戶有令,兵情火集,全軍戒嚴,眾將赴帥帳議事!”
……
長夜漫漫,長街漆漆,云厚天黑。
“吁!”
李云飛帶著幾個親兵停在自家門前,翻下馬背,馬都顧不上栓,便抬手按住了銅鑄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