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人進了流光池中才發現,這深秋即將入冬的時節,果然是與暖和時完全不同了。
不過是上午,按理來說,正是城中大多數人忙碌的時候。需要為生計奔波的得打理自個兒的買賣,不愁吃穿的,也得在家中張羅雜事,該是抽不出空來泡澡才對,然則此刻,這流光池里,卻滿滿當當全是人。
堂子里的熱氣幾乎關不住,逮著門窗上一點縫隙就往外鉆,里邊兒呼呼喝喝全是人聲,有呼喚女伙計幫忙取澡豆的,有同人大聲談笑的,同那飄飄渺渺的熱氣一塊兒往外蕩——人在鋪子外,被那厚布簾子一隔還不覺得有什么,冷不丁踏進來,便登時要被那聲浪給唬得往后倒退半步。
眼下這辰光,堂子里已是擠得滿滿當當,尚有不少人在柜臺附近的椅子等。董鴛忙得團團亂轉,既要安撫不耐煩的客人,還得張羅著讓人看顧好堂子里,又要勻出一只眼來盯著女伙計們別犯錯,滿頭都是汗,一扭頭倏然瞧見季櫻,不由得一愣:“咦,您怎地這時候來了?”
不等季櫻回答,卻又上趕著捉住一個女伙計訓:“同你說了多少次,澡豆之類的物事,先揀著時日長的用。你手上那罐昨日才送來呢,你把它用了,庫房里剩下那老些,難不成你帶回家去洗?”
好容易把人打發了,才有空擠到季櫻跟前:“實在對不住,自打天冷之后,這鋪子便一日熱鬧過一日,眼瞧著快要入冬了,只怕生意還會更火爆,橫豎您是東家,也不必我來招呼了,您要是沒大事,不若先自個兒四下里瞧瞧?”
“是有事要同你說呢。”
季櫻就笑,瞧著這流光池生意這般好,心里也覺踏實:“過些時日我須得往京城去一趟,你這里……”
“哎呀您只管去!”
董鴛委實不得空聽完:“我這兒事事都挺好,不消您操心,您瞧這情形,只怕怎么都得忙到過年前才能喘口氣了。賬上的錢盡夠花使,生意上了軌道,我心中也漸漸有數,很不需要您太操心!等咱鋪子上放過年假之前,我再帶著賬簿去您家里同您細說,若不出岔子,到那時,咱們也就該回本兒了!”
這一通爽利安排,顯得季櫻仿佛倒成了多余的那個,請來的掌柜如此替自己省心,她自然滿意得不得了,笑呵呵地應了,道:“我這一去,怎么都要一個來月,怕是年節之前咱們未必能見上面,大不了年節里,你往我家去一趟。鋪子交給你我自然放心,但若是遇上了什么突發事件,你可去尋……”
“尋四公子嘛,我知道!”
董鴛答應得飛快,瞅見一個抱了滿懷浴衣的女伙計,上趕著伸手去扯人:“作死呢?這是用過還未洗的,打算往哪里送?回頭惹出事兒來,你可擔待得起?糊涂東西!”
說著轉頭敷衍季櫻:“您瞧,實在是脫不開身,要不您自個兒略坐坐?”
人一個轉身,一溜煙便不見了。
留在這兒不過是添亂,季櫻干脆也就不久待了,沖著要去替她斟茶的女伙計擺擺手,領著阿妙從鋪子里走了出去。
流光池門前來往的人實在太多,桑玉把馬車停在了街對面,她正預備抬腳走過去上車,冷不丁,那駕先前一直跟著他們的馬車忽地從斜刺里竄出,正正將她的路堵住了。
車夫瞧著很有點抱歉的意思,沖她拱拱手:“那個,對不住,我只是……”
話沒說完,就聽得車里一陣響動,須臾,從里邊下來兩個人。
一個作丫鬟打扮,落了車便規規矩矩垂手站在一旁,不言不語,只那一雙眼睛很是好奇地不住往季櫻身上溜;
另一個不過十六七歲,卻是衣著華麗打扮精巧,生得也美。下巴高高抬起,神情倨傲,在季櫻身前站定。
“跟了你三四天,都沒瞧見你的模樣,今兒總算是叫我逮住了。”
女子將目光肆無忌憚,將季櫻從頭看到腳:“哼,那畫兒壓根兒并不像你——我說你,見了我為何不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