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四。
一場大雨下了整夜,五更天時風雨仍未停,京師各處近乎是伸手不見五指,這可苦了入宮朝見的大臣,從各家的官轎和馬車上下來,撐著傘舉步維艱到午門外,只能到午門門廊避雨。
馬文升下了馬車,并未在午門停留,作為兵部尚書,他可以先到內閣于皇宮的值房等候入朝。
人尚未進內到值房內,身后一人連傘都沒有舉快步追跑上前,將手上一份用油紙包著的東西交給馬文升。
是兵部右侍郎閻仲宇。
“何事匆忙?”
馬文升顧不上看手上之物,想著先進值房再說。
閻仲宇道:“右僉都御史許進急報,哈密失守。”
馬文升本來人都要進值房內,聞言手扶著門框才勉強站穩,閻仲宇要來扶他卻被他伸手回絕。
馬文升幽幽嘆道:“事不由人。”
閻文宇隨同馬文升進到值房內,內閣四輔臣都在,并不見其他幾部尚書。
馬文升將許進急報交給內閣首輔徐溥。
本來有關地方上的奏疏,都要走通政使司,但涉及到緊急軍務可以直走兵部和內閣,算是直疏上奏。
徐溥看完許進的急報,面色深沉,另一邊劉健、李東陽和謝遷也過圍攏上前。
謝遷口快一些,面帶不解之色道:“時間未免太過湊巧。”
其他幾人大概也有相似想法。
這么一份上奏,若在幾個月以后見到或許也不當稀奇,關鍵是張延齡才剛在幾天前殿前陳奏說吐魯番可汗阿黑麻有舉兵攻打哈密跡象,緊接著就得到戰報說哈密城為阿黑麻所占,這不明擺著告訴他們,張延齡是提前得知線報而未被重視?
“哈密之戰乃我大明中興之戰,若有失,只怕會引起人心浮動。”
徐溥的話多少有些無奈。
文治武功兩方面的成績,一向是明君圣主的標準。
朱祐樘登基之后,朝廷在文治方面一直都很清明,但武功軍事方面鮮有大動作,哈密一戰可說是弘治時期最大的軍事成績,馬文升作為兵部尚書功不可沒,之前朝廷一直拿攻下哈密來標榜弘治中興,現在突然告訴天下人哈密又丟了,那不跟打大明朝廷的臉一樣?
就在此時,門口冒雨過來幾人,當首一人已到門檐下。
“幾位部堂大人,趕緊往奉天殿去,陛下說今日有雨,讓諸位臣僚可以先行入內躲躲雨。”
話就說了一句,人也不打算進內閣值房,轉身要走,似要去午門通知別的大臣。
徐溥幾步追到門口道:“李公公,請留步。”
那人回過身來,蒼老的臉上滿是皺紋,眼角皺紋差點都把眼睛徹底給遮蓋,即便瞪起眼也只是現出一道縫隙。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大明有內相之稱的,司禮監掌印太監李榮。
李榮,字茂春,祖籍三原,景泰年間入宮,成化十四年始任司禮監掌印太監,憲宗時便賜其玉帶、蟒衣,賜宮廷禁地騎馬,弘治時期幾度為司禮監掌印,弘治十年還主持過德清公主和駙馬林岳的婚禮,一直到正德初年,為避劉瑾風頭,在“鄭旺妖言案”未結案時,主動告老還鄉。
在李榮身后,還有如今司禮監秉筆太監陳寬和蕭敬,陳寬也是后來跟八虎相爭而落敗的主要人物。
如果說八虎是正德初年的新貴太監,而眼下李榮、陳寬、蕭敬這些都是弘治朝保守派太監。
“徐中堂,您有事?”李榮見到徐溥,還是非常尊敬的,走進值房給徐溥見禮。
徐溥只能將手上用油紙包著的奏疏重新拿出來,交給李榮,李榮伸出手卻猶豫是否要接,便在此時馬文升走過來道:“哈密失守。”
李榮伸出的手,立時縮回去。
他用不可思議的目光望著幾位大明朝股肱之臣。
“諸位部堂,爾等不是在跟咱家言笑吧?這哈密之前都好端端的,怎會突然之間失陷于賊了呢?若是咱家所記不差,可是在幾日之前,國舅上奏西北軍務之事時,爾等中可是有人信誓旦旦對陛下言,這西北并無戰事。”
李榮話說得很輕緩,但卻字句如刀,直戳馬文升心口。
當日在朝堂上替葉淇分辯,借機踩張延齡的,不就是他馬文升?
徐溥見馬文升臉色很差,主動解釋道:“李公公,哈密為賊所竊,乃是五日前夜之事,而建昌伯上奏則在四日之前。”
李榮輕輕冷笑道:“以徐中堂之意,就算當時正視國舅上奏,也已無力回天?再或是徐中堂認為,建昌伯是在事發不到一日后就能得知數千里之外的事,跟陛下上奏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