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瓶翠盞滾了一地,宮人們屏息垂頭退后,無人敢去撿拾,也無人敢發聲。
太后尖銳的聲音在空曠的宮室之中回蕩,“為什么不幫我殺了她!為什么!”
李貴跨過門檻,揮了揮手,宮人們如逢大赦退下,李貴走在最后,將門小心關上。
黃昏將幔帳拖出大片的陰影,黑袍人就立在陰影之中,乍一看幾乎尋不著,聲音也渺淡似有若無,“她遲早要死的,何必我現在耗費力氣。”
太后發狠地道:“每個人都遲早要死的!”
黑袍人不語,太后卻忽然捕捉到了什么,驚詫地抬頭,道:“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
黑袍人還是不回答她,只道:“我傷病在身,現在要殺她,會耗費太多力氣,之后若要養傷,自然不能再陪著你。如果你覺得無所謂我保護,也不怕她還有后手,那我便去。”
太后急忙拉住了他衣袖,輕聲道:“既如此,那先留她性命,總不能讓你受傷損,不然,我……”
黑袍人拉開她的手,漠然地道:“是啊,我若傷損,還怎么等到他呢。”
太后染了金紅蔻丹的手指在空中顫了顫,慢慢收回,在鳳袍闊袖里慢慢攥緊。
她聽見自己漸漸沉落空蕩的嗓音,在同樣空曠的殿室里,幽幽響起,“是啊,還沒尋著他,你當然不能死,也不能傷……”
……
廣場上的人漸漸散去,白澤衛散開,三大營的士兵也列隊離開,只留下盛都衛在午門之外維持秩序。
不多時,有人來報,血騎入城,百姓簞食壺漿,夾道歡迎。
不過問明白血騎的人數后,很多人神情古怪,原以為出現的血騎是整支大軍,結果只有三百騎,而且不是說還有蝎子營呢?蝎子營在哪里?
只有鐵慈心里有數,她是先回來的,大部隊還奉著假車駕在路上慢慢走呢,她自己只帶了最精銳的太女九衛回來的,而昨日出現的血騎應該是狄一葦派遣追來的先頭部隊,為她壯聲色用的。
廣場上下,只剩下百官,蕭次輔在鐵慈身后,忽然沉沉道:“殿下既然回來,正好陪同陛下聽政,今日本該有一場朝會,討論一些重大事務,如今時辰還早,殿下可愿撥冗?”
說著他揮了揮手,便有內閣堂官,捧上來一封奏折。
都是司禮監篩選,內閣已經批紅的。
鐵慈隨手一翻,就看見好幾封都是彈劾奏章,內容五花八門,其中有彈劾朱彝曾在國喪期間作大不敬詩的,有彈劾賀梓涉嫌構陷誣告前魯王唐王的,有狀告青州糧倉霉變,戶部堂官在例行抽檢未盡職責,疑似收受賄賂的,有指控太女九衛指揮使夏侯淳強逼民女致傷人命的,有提請躍鯉書院新任山長名單的,甚至還有狀告中軍都督府左都督戚凌吃空餉的……五花八門,從各個角度各個方面,對屬于“太女黨”的所有官員展開了鋪天蓋地的指控。
甚至連剛剛展露立場的戚凌都有,戚凌那封墨跡猶新,也不知道是哪位快手就在方才趕出來的,但要命的是,彈劾奏章里頭竟然附了證據,而司禮監已經用印,內閣已經披紅。
蕭立衡是在示威,在展示他在整個朝堂立無與倫比的勢力和掌控力。
這些彈劾,不會都是捏造,其中必然有真實處,比如賀梓牽涉到唐王魯王案,就是真的。一旦全部發動,不說把太女黨全部拉下來,拉下一部分也是沒問題的,而蕭立衡之所以沒有一開始就拿出來,想必調查這些需要時間,以及他們認為,今日大朝議,先把皇太女廢了,之后想怎么搞這些人就怎么搞,會省力得多。
如今鐵慈一腳踩扁鐵凜,按捺下了鐵氏皇族其余人的野心,接下來必然要糾集這些人全力清算蕭氏,蕭氏怎肯坐以待斃?自然也就把籌碼砸了出來。
而容氏自然不能允許皇族輕松清算蕭黨,此時便會暫時和蕭家聯手,以免皇族逆襲,失去自己對朝政和內閣的控制權。
蕭家丟了蕭常和他的軍隊,也丟了永平水師,怎可善罷甘休,大朝議只是反擊的第一步。
但蕭家同樣忌憚著鐵慈,擔心她和賀梓手上還有蕭家的其他事。擔心著和皇族兩敗俱傷后,容氏趁機搶好處。
此刻朝堂終成三角之勢,相互制衡,誰也不能多走一步。
鐵慈知道,三法司那里審蕭家老宅潰堤殺人案和水師案還沒結束,自己如今贏了,這些反撲的奏章,現在成了和自己談判的籌碼。
她抬頭看看天色,道:“后宮為何冒黑煙。”
蕭立衡面不改色地道:“瑞祥殿不知何故走水,為救火耽誤了好些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