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一進門,便有人起身追問“天問兄,這會是哪個省的舉子”
“陜西的。”
那被喚做天問的御史本姓魯,大名魯天問,他腳步不停繞到了自己的書桌前,扯過幾張宣紙鋪開來,邊研墨邊道“陜西人還是有血性的,雖遲了一步,但寫的是血書。”
聽是血書,便有兩三個御史湊上來想要瞧個稀罕,卻被魯天問抬手攔住“諸位年兄莫急,待我抄錄一份存檔,把這血書呈交給都御史大人,你們再看副本不遲。”
“看的就是血書,瞧你抄錄的副本作甚”
聽他這么說,幾個御史便都散去了。
魯天問揮毫潑墨,很快抄錄完一份,便又急急忙忙拿著血書起身道“歸檔的手續你們誰幫我走一下,我先把這東西交上去再說。”
左右立刻有人叮嚀“別忘了順帶打聽一下,看閣老們做何反應。”
魯天問應了一聲,提著官袍下擺匆匆出了值房。
有人見狀不由嘆道“天問兄當真是嫉惡如仇性烈如火。”
又有人起身到了魯天問桌上,自發替他完成歸檔的手續,只是還不等把手續辦完,就見魯天問面色鐵青的回了值房,手里還死死攥著那份血書。
眾人不由詫異“天問兄,你這是”
卻見魯天問一言不發回到自己桌前,啪一聲將那血書拍在桌上,胸膛劇烈喘息了幾下,怒罵道“不想當朝諸公,盡是尸餐素位的蠹蟲”
這一罵,眾人更是莫名其妙了。
只坐在魯天問位置上,幫忙歸檔的那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天問兄。”
一個御史上前追問“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兒你怎么又把這血書拿回來了”
魯天問低頭看看被自己拍在桌上的血書,蹙眉道“我一時倒忘了還有這血書。”
說著,卻又將那血書隨手往旁邊一拋,冷笑道“不過就算呈上去又能如何我方才向都御史大人詢問諸位閣老的意見,你們猜是什么結果”
不等眾御史去猜,他揭開了謎底“都御史大人說,內閣剛剛責令咱們督察院和禮部,出面彈壓滯留京城的舉子,暫將此事壓下”
碰
他攥拳狠狠搗在書桌上,義憤填膺的罵道“荒唐、無恥”
眾御史也是一片嘩然,有人不敢相信道“怎么會這樣先前賀閣老還曾出面勉力本屆舉子,聲稱絕不會坐視綱常敗壞的,怎么會突然”
“我親耳聽到的,難道還能有假”
魯天問低吼一聲打斷了那人,咬牙切齒道“閣老們站得高離得遠,哪里知道么,可你知道外面那些普通百姓是怎么議論的”
他環視眾人,震聲道“十個里倒有九個偏向工學和工讀生們”
這話一出,有幾個平日清高不接地氣的御史,都覺得難以置信,紛紛質疑這話的真實性。
但卻也有兩位御
史站出來,佐證了魯天問的說辭。
其中一人無奈嘆道“彼輩愚民哪懂得什么家國天下的大義,只覺得工讀生的路子好走,日后自家兒孫也有望分一杯羹,便都一味的偏袒那些工賊。”
這其實也是千百年來,士林刻意抬高讀書人地位造成的反噬效果。
現如今普通百姓總覺得那些進士、舉人,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壓根不是一般人能高攀上的。
但工讀生就不一樣了,不就是學手藝嗎自己年紀大了自然不成,但后輩兒孫也未必沒機會縱然授的都是芝麻官、又是武職,可再小再差,那也是有品階的正經官身啊
在了解了這些事情之后,那些素來清高的御史,反倒成了最慌亂的,紛紛圍著魯天問詢問該如何應對。
“不能再等了”
魯天問咬牙道“官場的規矩壞了,或許還有改正的機會,但這人心要是壞了長此以往,天下人都去走這工科生的邪路,誰還肯潛心向學”
說著,他抓起那血書,像是旗幟一般高高舉起“夠膽的,就跟我一起去撞景陽鐘,讓陛下親耳聽一聽天下士子的呼聲”
他喊的是熱血沸騰,但值房里卻一瞬間冷了場。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才有一人無奈道“天問兄,誰不知這工學就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