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祁熙平七年,暮春時節,草長鶯飛,萬物復蘇。
陰雨連綿大半個月后,天氣終于放晴,南祁京郊東南處的迦南山上草木繁盛,鳥語花香,進山的車道在某次大雨后出現多處坍塌,車馬尚不能通行,但卻擋不住慕名而來的虔誠香客。
進香隊伍中,一名紅衣女子格外顯眼,不僅是因為她身上過于鮮艷的衣裳,還因她清麗的面容上掛著一絲不同于其他香客的譏誚和無奈。旁邊的粉衣侍女察覺到她逐漸轉壞的情緒,趕緊扶著她的胳膊小聲安撫:“小姐,就快到了,你且再忍忍。”
“云溪啊云溪,你就別自欺欺人了,從進山開始,這話你都說幾遍了?”紅衣女子語氣生硬,充斥著極大的不滿和不耐煩。隨后她深吸一口氣,極力壓制住心中的不快,又道:“早知如此,還不如在家里禁足呢。”
“小姐又說胡話了。”名喚云溪的侍女皺了皺眉,借著攙扶她的機會湊近了些,小聲提醒道,“郡主可在后面看著呢。”
紅衣女子聞言停住腳步,轉頭看了看身后不遠處由幾個侍女簇擁著緩緩前行的華裳婦人,正是云溪口中諱莫如深的“郡主”,也是她的母親,南祁越國公府的當家主母,先帝親封的宣和郡主。
宣和郡主容貌端莊,氣度不凡,雖已年過四十,卻依然華姿不減,舉手投足間皆是歲月沉淀后的沉著與大氣,溫婉矜貴中又帶著幾分身經百戰的凌厲與豁達。走了這么遠,與她年紀相仿的人大多已氣喘吁吁,唯有她面容平靜,舉止沉著,如同在逛自家花園。可就是這么一個時刻得體、不茍言笑的人,近一兩月來卻不知為何憂心忡忡,甚至還帶著一眾人馬翻山越嶺來進香。
想到這里,紅衣女子瞇著眼睛向前眺了一眼,迦南山地勢險峻,高大巍峨的護國寺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入山的石階路上人影幢幢,如一條長龍,潛在參天林木中看不清首尾。
“母親要是能夠明白,世間本無神佛,求佛不如求己就好了。”紅衣女子又是一聲嘆息。
“小聲些吧。”云溪聽了一路的抱怨,也安撫了一路,生怕被宣和郡主看出端倪來。此刻聽了這話卻也忍不住偷笑,打趣道:“郡主要是聽了你這番說辭,只怕是要氣昏過去。”
“怕什么?”紅衣女子正色道,“我夏侯紓敢說就敢當。”
自稱夏侯紓的紅衣女子,出身于南祁勛貴夏侯氏,先祖夏侯光乃南祁開國功臣,世襲一等越國公,身后配享太廟,世代榮光。
夏侯氏鐘鳴鼎食之家,歷來人才輩出,深受朝廷器重,為南祁的安定與強盛立下過汗馬功勞,可謂滿門英豪。現任家主夏侯淵膽識過人且驍勇善戰,是當今朝廷的肱股之臣,奉命都督赤羽軍西郊大營事務;主母鐘玉卿乃恭王鐘敬獨女,受封宣和郡主,身份尊貴,品貌不凡。夏侯淵與鐘玉卿育有兩子一女,長子夏侯翖,自幼便天資過人,善謀略,通武藝,奈何天妒英才,十七歲時隨夏侯淵出征北原國不幸被俘,慘遭殺害;次子夏侯翊,豐神俊朗,聰慧睿智,是京城里有名的錦繡公子;夏侯紓作為幺女,又生在這樣的富貴人家,從來都是她不找事,事不找她,很少會有什么擺不平的煩心事,所以對求神拜佛這種事并不感興趣,更加無心欣賞這佛門凈地的雅致與肅穆。
至于她今天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說來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