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劉媼本是元休的郛母,甚為精明能干,且她與其他王府中乳母不同。元休生母李夫人死時,元休才十歲。從小到大照顧著他起居的,便是這個乳母,因此格外地不同。如今韓王年幼初開府第,又未娶王妃,府中一切事務,也便由她一手料理,因此府中上下,皆尊稱一聲劉媽媽,連元休也稱她一聲媽媽。
元休性子溫和,劉媼不免就有些嚴整,生怕一眼看不到,就疏忽了。元休亦是敬重于她,當下聽了她的話,忙道:“媽媽放心,我這就歇息去了。”
安全送了韓王回府,錢惟演回到自己府中時,天色已經黑了。不及用晚膳,他連忙到書房去見父親。
吳越王錢俶的書房中已經點上了燈,他手執著一只玉瓶,怔怔地坐著。
錢惟演走上前來,輕聲道:“父王,孩兒回來了。”
錢俶微微怔了一下,回過神來看著兒子:“哦,惟演,你回來了,如何這么晚?”
錢惟演恭敬地道:“孩兒陪著韓王,去了潘樓街東門外看看,剛剛送了韓王回府。”
錢俶看著兒子,輕嘆一聲:“演兒,難為你了!”
錢惟演忽然一陣哽咽,叫了一聲:“父王!”
錢俶看著窗外那茫茫夜色,道:“我不知道,五年前我投宋到底是對是錯。到如今寄人籬下,連累你小小年紀也受此委屈。”
錢惟演見父親笑容慘淡,心中隱隱不安,強笑道:“父王說哪里話來,大宋一統天下,已經是大勢所趨,后蜀、南漢、南唐、北漢都一一被滅,抗拒——只會招致更多的殺戮。孟昶、李煜為一已之位而令百姓蒙難,而父王為了吳越數十萬百姓免遭兵災,棄王位納土歸降,這不是屈辱,而是勇敢。吳越的百姓,不會忘記父王的恩德。家鄉的江名錢塘,塔名保俶,正是百姓對父王發自內心的愛戴呀!”
錢俶輕嘆:“江名錢塘、塔名保俶,吳山越水哪,我多想再回去看它們一眼。只可惜,我有生之年,是回不去了。”他定了定神,看著手中的玉瓶,道:“你今天見著楚王了?”
錢惟演點頭道:“是,楚王今天誰都沒見,只接見了韓王,孩兒只是沾了韓王的光。”
錢俶點頭道:“嗯,韓王是楚王的同母弟,楚王是未來的太子。演兒,當日我讓你做韓王的侍讀,就是因為韓王為人純厚,不涉及宮廷之爭,又有楚王庇佑。這樣的話,在這風云詭變的汴京城中,既有一個護身符,又不至于卷入政治旋渦中去。唉,都是父王無能,若非吳越國已亡,你也是皇子之尊,何用去侍候別人。”
錢惟演跪倒在地:“孩兒不委屈,真正委屈的是父王呀,您忍辱為百姓,苦心為孩兒。孩兒只恨自己無能,難為父王分憂。”
錢俶輕撫著他的頭:“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要不然,楚王也不會給我送這治風濕的藥來。滿朝文武的眼光都看著楚王,他此時做這樣的舉動,便是對我錢家的一重保障。你起來吧,我還有事要你做。”
錢惟演站了起來,錢俶指著書桌道:“為父近來有些頭昏眼花,寫了一下午的奏章,也沒寫成。你給為父寫個陳情表,把我所有的官位爵位都辭去,包括兵馬大元帥、淮海國王、尚書中書令、太師等官職。”
錢惟演站了起來,道:“父王為何執意辭官,您上過兩次奏本,官家都沒有允!”
錢俶嘆道:“官家的性子,不比先帝仁厚,武功郡王德昭、興元尹德芳都死得不明不白,半年前又動到秦王廷美,都是自家親骨肉,尚且如此。我們這些降王,卻還位居中樞,就算自己不肯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的,可是杵在朝堂上也叫人看著礙眼。再不辭官辭爵退出來,安于做個寓公,難道要像南唐李煜一般,接一杯牽機藥嗎?”
錢惟演見父親神色郁郁,忙說笑道:“父王放心,父王素來好德不好色,咱們府中又沒有小周后、花蕊夫人這般的尤物,怎會招得官家賜藥?”
錢俶不由得一笑,隨即收了笑容,道:“油嘴滑舌的,還不快來寫過。要說得懇切動人,讓他不疑的,素來就聽你夸口文筆,這回便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