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文應苦著臉道:“奴才以為官家還想同王小娘子說說話,所以剛才自己一機靈,就叫送王小娘子出宮的人,先領王小娘子出后苑東門前,先到太清樓坐坐。如今想來她還在那里呢……”
趙禎急了,輕踢了閻文應一腳:“你還一機靈呢,你這是一犯蠢,竟還讓人在那里等,你可知小娘子的名聲是最要緊的。我們趕緊去。”
閻文應先輕輕自扇了一耳朵,忙領著趙禎去了。
太清樓就在東門附近,王小娘子本以為賞過花,領過太后賞賜之后便可出宮,誰曉得宮人原是引著她往出宮方向去的,不想快到時候,卻引她到一處樓閣里,請她坐下喝茶。
王小娘子閨名淇,她本出身普通富戶,能夠攀交到太后外家,已經是僥幸之至了,哪里曉得居然還能夠有機會進宮拜見太后,更沒想到會撞上官家。方才已經嚇得心里怦怦直跳,好不容易見過駕,以為可以回去,哪曉得到了門前又引到這里,不由心中不安,心里怕得不敢問原因,卻也不敢不問,囁嚅半晌才敢道:“敢問姐姐,可是宮中貴人還有何事?為何到這里喝茶?”
那引她到此處的宮女,也只知道是上頭有人要留她,亦不明原因,但她甚是機靈,隨口編了個由頭道:“小娘子有所不知,有幾個宮殿在修葺,這陣子工匠正在東門搬動東西,怕沖撞了小娘子,因此請小娘子在這里先喝杯茶,等他們人走了,再送小娘子出去。”
想來這王小娘子這輩子也進不了幾回宮,怕也找不到人與她對質去。
王淇也不敢多問,只得坐下來喝茶,不想沒過多久,就見著一對主仆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嚇得她連忙站起來,又忙著把手里的茶盞放到桌上,匆忙間還把茶盞放歪了,那茶水便斜著一滴滴流下來,先流到桌上,過得片刻又沿著桌角一滴滴落到地上來。
只是此時兩個當事人都不曾理會這個,趙禎這邊聽到王小娘子在太清樓,急急趕過來。他坐的御輦,跑起來比王小娘子快,等御輦到了樓前,他又跳下御輦急急跑進來。閻文應跟著御輦一路跑過來,又跟著他跑進樓里,只累得就差伸著舌頭喘氣了。
趙禎跑進來的時候,就見著那淺綠衫子的少女正在喝茶,因著他的跑進來,嚇得站起,便如一只受了驚的小兔子一般。此刻他的心里也有一只小兔子,在他的心口亂撞,只撞得他心口發疼。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只覺得口干舌燥,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王淇只比他驚嚇更甚,哪曉得才一會兒,又遇上了官家。方才她不小心撞上皇帝,當時初見之下,只覺得心底就是一句詩“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待得知是官家時,嚇得不敢再看他。可心里雖是這樣想著,坐在那里賞花的時候,卻又忍不住偷偷去看他。她只道自己坐在下首,無人注意,因此就時不時偷偷看他。她一邊看著,心里卻是酸楚的,這里坐著的每一個小娘子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偷看他,但唯有她是沒有資格的。她這輩子見他的機緣,很可能就這一回了吧。心里越是這樣想著,那看向他的每一眼,都是那樣充滿了渴望、無望、絕望,但那每一眼,都是貪婪,都是明知道是非份之想的痛苦與矛盾。她想,她就看這一眼,就這一眼。那些小娘子們,都是可以嫁給他的,不管是為妻為妾,那都是與他有著名正言順的緣份。而她與他唯一的緣份,或許只能在她年老了以后,悄悄對著孫女說,我年輕的時候進過宮,還見過官家,官家看我的時候,比看圣人娘子都要多呢。
趙禎看她的時候,太后坐在趙禎身邊,是看到了。但她看皇帝的時候,因為坐的位置太遠,太后是沒有看到的。但是,趙禎雖然離她遠,卻是有所感應的,有時候他會忽然覺得有一股熾熱的眼神在那樣絕望和貪婪地看著他,等到他看過來的時候,甚至還能捕捉到她未曾逃走的眼神。
他以為那就是兩心相許,但等到太后與他說明真相的時候,他又以為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如今這室中,兩人的距離那樣近,但她卻那樣低著頭,一言不發,他不禁又懷疑起自己的感覺來了,那一刻他恐懼地直想轉身逃走。太丟臉了,他怎么可以將一個臣下之婦,以這種莫名的理由強留下與自己獨處一室呢。這要讓大娘娘小娘娘知道了,她們會怎么失望呢,這要讓太傅知道了,他們會怎么說他呢,這要讓若雨甚至是將來的皇后知道了,她們會怎么看他呢。更重要的是在她的心里,會將他當成什么人呢。
就在他腳步緩緩往后退了一步的時候,就聽得那少女忽然抬頭,看了他一眼,就這一眼,讓他的腳步再不能動彈。這少女的眼中,充滿著猶豫、矛盾、無助和渴望。這世間什么都能看錯,唯有相愛的兩個人的眼神是不能看錯的。
趙禎不由自主,一步步走向了王淇,他問:“你叫什么名字?”
她說:“臣女單名淇,淇水的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