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熙對何濡這個人實在過于忌憚,內心深處有十分的不愿顧允和徐佑走的太近,所以明面上是褒揚贊譽,其實卻是故意想讓顧允對徐佑起反感,沒想到弄巧成拙,惹得顧允不快。
“明府教訓的是,屬下失言!”
鮑熙淡淡的認了錯,目光穿過縣衙的天空,投射在遠處的明玉山顛,眼睛悄悄的瞇了起來。過了良久,突然道:“明府想不想知道,徐佑是如何將那半截元陽廬的石刻埋入別院當中的?”
顧允也是好奇,道:“聽聞杜縣尉挖出元陽廬石刻后,惹得門外的千余百姓齊齊下跪叩首,說來莫非是真的,那座別院乃是混元顯圣時立于錢塘湖畔的?”
“是不是混元顯圣我不知曉,但我親耳聽詹文君言明,石刻確實是她事先埋好的……我只是奇怪,別院中雖然常年只有八名紫衣童仆,但這八人精善武功,怎樣才能在不驚動他們的情況偷偷埋下石刻,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哦,還有一事忘了稟告明府,”鮑熙拿出一張拓紙,呈于顧允身前,道:“這是從石刻上拓下來的字……”
“噫!”
顧允眼睛一亮,騰的站起來,一把奪了過去,到燭臺下觀望起來,越看越是著迷,忍不住喝道:“好字!”然后對鮑熙斬釘截鐵的道:“石刻在哪里,我現在就要看!”
跟縣衙里的靜謚不同,明玉山今夜燈火通明,各個院落之間奴仆來回走動,山間小道也有人端著酒水菜食絡繹不絕,壓抑了太久,在贏得第一步的勝利后,享受一下短暫的喜悅,既可以緩和郭府眾多下人部曲們一直以來的緊張情緒,也能讓大家在絕望中看到堅持下去的曙光。
“元陽廬石刻上那‘元陽’兩字,七郎你用的什么書體?天骨遒美,逸趣靄然,結字疏通,迥異當世,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當初石刻的事一直由左彣負責,從選石雕刻做舊,再到將徐佑親書的元陽二字摹刻噴漆,何濡沒有過問,自然也沒見過。直到石刻被挖掘出土,才得以一睹芳容。
徐佑笑道:“既是老子所書,仙凡有別,書體從未見于人間,不正是理所當然嗎?”
何濡嗤之以鼻,他對書法僅止于興趣,并沒有太多在意,既然徐佑故弄玄虛,也就懶得追問,端起一杯雪泥酒,閉著眼睛慢慢品嘗,頗有賢士狂狷之風。但履霜就不同了,她在清樂樓中長大,要學琴曲,還要學書畫,又在袁氏這樣的儒宗待了多年,對書法的酷愛幾乎是本能的反應了,所以對這個話題保持著興致盎然,道:“據說老子曾做過周王朝的史官,騎青牛出函谷關后羽化成仙,世間并無真跡流傳,郎君是如何學得老子書的?”
詹文君坐在一旁,墨玉般的眸子在徐佑臉打了個轉,道:“書法一道文君不懂,但觀前朝諸多名家,最善長的也無非一種書體而已。郎君之前的字已經近乎技矣,偏偏又能獨辟蹊徑,創古今未有的新書體,實在讓文君欽服不已!”
徐佑可以跟何濡瞎扯淡,但面對詹文君還是不能如此恣意,道:“不敢當!這種書體乃是我偶然在一本古籍中尋得,臨摹了一段時日,尚不成熟,也不完善,可惜毀于大火,再也無緣得見。為了追憶先賢,我自己給了它起了個名字,叫瘦金書!”
宋徽宗趙佶初習黃庭堅,后又學褚遂良和薛稷、薛曜兄弟,并雜糅各家,取眾人所長且獨出己意,最終創造出別具一格的“瘦金書”,以韻趣見長,有別于之前的所有書體。徐佑學書時臨摹過一段,但終究還是喜歡王羲之,所以學王書有七分,學瘦金書僅五分而已。只不過王羲之的書體接近當世,有蹤跡可尋,而瘦金書間隔了數百年,變化之大,足以讓何濡等人嘆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