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明白,這是錢塘湖雅集,他得以揚名的那一天。
第二幅畫,山作龍首狀,半腰處有洞口幽深,幾人前后站立,似有爭執。最前方一男子頭戴幕籬,背對眾人,身體卻略作回顧,仿佛在側耳傾聽。這幅畫更是將細節微妙處描繪的栩栩如生,那男子欲去又不想離開的心理,通過身體語言勝過了一切。
這是龍石山的初見,不太和諧的開篇,卻都給彼此留下來深刻印象。
第三幅畫,是買芋頭的老者,聽了轉述徐佑的高論,張玄機開懷大笑。自吳縣離開,她一直心事重重,這還是第一次發自肺腑的暢快和高興。
第四幅畫,上元佳節,彩燈如晝,街道兩側密密麻麻的行人,圍著燈謎或議論,或凝思,或聚眾,或獨行,每個人都仿佛從紙上活了過來,有血有肉有骨。在畫卷盡頭,一人手持玉蝶寒梅,遞給了另外一個人,那人藏在袖內的手明顯握成了拳頭,可見當時的心情緊張。
第五幅畫,石橋橫跨溪水,天上明月生輝,兩人隔著數步的距離,可身影卻在橋面上近了些,雖然沒有交疊,卻若即若離。這也是唯一一幅有題跋的畫,左上角秀美的筆跡寫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這是徐佑送她的詩,那一刻,或許徐佑想起了那些已經不在的親人,而她的眼中,只有身邊的這個男子!
第六幅畫,是滾滾流淌的春水,水邊桃花萬株,無有盡頭,一女郎穿著褶裙,立在江水邊,凝望著錢塘的方向,遲遲不愿離開。
第七幅畫,遠處的錢塘四處烽煙,夕陽西下,天際染成了鮮血的紅,哀嚎、哭泣、麻木的人們爭搶于道,女郎依舊在江水邊,卻不眺望,而是低垂著頭,雙手交疊胸前,為失陷錢塘的那個人苦苦的祈禱,祈禱他平安無事。
第八幅畫,一人躺在病榻上,周邊圍攏了很多人,有人寬慰,有人焦急,有人把脈,有人端著茶水,但不管怎樣,他們至少可以出分力,盡片心。那女郎卻只能枯坐在高墻內的花樹下,焚著香,同上次一般,低頭默默的祈福,她的衣袂,已有了淚水滴落而成的水漬。
曾因酒醉鞭名馬,唯恐情多誤美人,
徐佑從不曾想過,張玄機已經用情如此至深。這一年多未見的時光,他于生死間來回搏殺,稍有疏忽,就會萬劫不復。可盡管如此,身邊的家、朋友、部曲,要么毀于戰火,要么慘死刀下,要么從賊忤逆,全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他用盡了智慧和精力,才于千難萬難中闖出了一條生路,熄滅了席卷大半個揚州的動蕩不安,午夜夢回之時,或許偶爾想起過那個曾共游上元夜的女郎,卻并沒有在心中過多的停留。
情之一物,對那些亂世中浮沉的人來說,其實,真的很奢侈!
第九幅畫,男子病愈,且于三軍陣前,意氣風發的看著雷霆砲擊垮了白賊。女郎提著裙裾,于花樹下開心的轉著圈,落花如雨,人如玉。
前九幅畫顯然分別作于不同的時間,有的陳舊些,有的鮮艷些,而第十幅畫,或者不能稱之為畫,分明是剛剛寫就,凌亂的筆墨尚未干透,只寫著一行字:
徐郎君,前路跋涉難行,萬望珍重珍重。
徐佑看到這里,心頭似乎被什么東西狠狠的擊中,伸出手去,撫過這幾個字,良久良久,道:“履霜,取衣裳來,我要去見飛卿!”
“啊?”履霜匆匆進來,勸道:“小郎,天色已晚,若無要事,不如明日再去……”
徐佑忽然一笑,如明月破開云幕,道:“宜早不宜遲,現在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