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汪曾棋摸了摸眉毛沒有說話。
肖麗紅也沒說話,事實上,肖麗紅就很少開口。
可能也是意識到氣氛有些不太對勁,龍應苔又說,“同一片土地,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不一樣的,我只是想說,既然鄉土小說旨在描述有地方特色的現實生活,那么現實性就是逃不開的。再者說,寶島和大陸這些年的文化發展有著很多的不同……”
“龍女士。”
忽然,于東開口了,他帶著淡淡的笑容,忽然就開口了,被打斷的龍應苔一愣,隨即禮貌地說道,“于先生有什么意見?”
于東這么一開口,臺上臺下所有人都看向了他,想看看他要說什么。
“龍女士讀的是外國文學,可能對中國文學的了解有些片面。盡管因為某些原因,兩岸的鄉土文學發展有些不同,但是總體來看,幾乎沒有分歧。”
他一出口就不太客氣,龍應苔眉毛一挑,正要說什么,只是于東沒給她機會,繼續說道,“49年以前,在大陸,鄉土文學有兩類,一類以彭家黃,臺敬龍為代表,作品以批判為主,另一類則以汪先生的老師沈從文先生為代表,所描繪的更多的是田園牧歌。”
“這個時候,寶島受霓虹等地影響,較多的是批判型鄉土文學。到了49年之后,寶島有了更多的傳承大陸新文學的田園牧歌型鄉土文學作品,如林海音的《城南舊事》,梅遜的《故鄉與童年》。再到了七八十年代,兩岸鄉土文學群雄崛起,多元共生,鄉土文學也引入了一些現實主義技巧……”
于東靜靜地將鄉土文學的歷史給大家梳理清楚,然后總結道:“我認為,不論是作家還是評論家,應該要帶著包容的心態去看待文學作品。并不能因為一個人在回憶故鄉的時候多了些浪漫和非現實,就覺得粉飾太多,不然最終都會走向一個極端。”
“既然龍女士修讀的是外國文學,那應該也知道,即便是馬克吐溫,在進行跟鄉土有關的創作時,也更多地在體現戰后美國健康、活潑的生活情緒。既然馬克吐溫能夠暫時地放下現實中人性的復雜,只著眼于美好的東西,那我們中國的作家為什么就不可以呢?還是說,龍女士壓根就不覺得咱們的鄉土有什么美好值得歌頌?”
于東說完之后,現場響起了掌聲,連汪曾棋也輕輕地在鼓掌。
龍應苔見狀,連忙辯解道:“于東先生可能是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當然沒有否定田園牧歌的意思,只不過一味的懷舊,可能會讓舊時代的糟粕重現涌現。例如某一些小說里面,刻意淡化了傳統禮教思想對人民的荼毒,將傳統禮教理想化,或許會讓人忽視傳統禮教的劣性。”
于東沒有看她,而是轉頭問底下的學生,“諸位同學,你們會因為《活著》這部小說就覺得活著就一定都是苦難么?你們又會因為《邊城》這部小說就覺得全天下所有人都是美的么?”
“不會。”
于東得到回復,點點頭,又看向龍應苔,“龍女士,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在乎血濃于水么?你是否覺得血濃于水是狹隘的民族主義思想?”
面對于東忽然提出來的兩個問題,龍應苔愣住了。不僅是她,其他人也愣住了,因為這兩個問題問得很突然。
于東則靜靜地看著龍應苔,等著她的答復。
龍應苔擠出一絲笑容,“血濃于水當然不能說是狹隘的民族主義思想,其實它應該是文明傳承所依附的媒介和具體體現。”
于東有些失望地搖搖頭,因為這個問題龍應苔“曾經”說過,她說她不在乎血濃于水,她說“如果我們對于文明的尺度完全沒有共識,如果我們在基座的價值上,根本無法對話,血濃于水就沒有意義”。
這是龍應苔的原話,聽起來似乎很有高度,也很有道理,但這是典型的詭辯,文明的尺度到底是誰定的,應該是她龍應苔還是億萬民眾?如果億萬中國人的精神匯聚在一起形成的對文明尺度的認知,跟她龍應苔對文明尺度的認知不能在一條線上,那到底是誰的問題?
現在,對于同樣的問題,龍應苔卻給出了不同的回答,大概只是因為她的身份不同吧。
這樣一來,于東倒對她又低看了三分,甚至失去了跟她對線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