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小廝慌忙用力扶住他。
其實,盛長楓的求情,并非出于對林噙霜的諒解。
他眼中那片死寂的灰燼里,清晰地燃燒著對生母刻骨的恨意——恨她的歹毒,恨她的愚蠢,更恨她親手斷送了他這個親生兒子的一生!
他恨不得永遠不再見她!
可血脈的羈絆和內心深處那點為人子的最后一絲不忍,迫使他拖著這殘破之軀,忍著劇痛,來為她求取一線生機。
他求的,不是寬恕,而是生路,同時,也斬斷了他們母子最后的情分。
這求情本身,就是一種最殘酷的割裂。
盛紘看著兒子強忍劇痛、虛弱不堪卻還要為那個毒婦求情的樣子,看著他那只被毀掉的手,聽著他話語中那份被恨意包裹著的、絕望的孝心,心頭的暴怒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了大半,只剩下無盡的酸楚和疲憊。
他張了張嘴,卻感覺喉嚨被什么東西堵住,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是啊,楓兒……楓兒何其無辜!他本該有大好前程……如今卻……
就在廳內氣氛因長楓的求情而陷入一種沉重壓抑的凝滯時,一直冷眼旁觀的王大娘子適時地開口了。
她臉上堆滿了哀戚和“理解”,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公允”嘆息:“唉!楓哥兒……你這孩子,自己傷成這樣,還惦記著……真是純孝啊!”
她看向盛紘,又瞥了一眼地上失魂的墨蘭,語重心長地道:“老爺,楓哥兒這話……雖說林噙霜罪大惡極,可到底是楓哥兒的生母,墨蘭的小娘。”
“若真……真有個好歹,孩子們心里這道坎,怕是永遠過不去了。”
“不如……就依楓哥兒所言?將她遠遠地打發了,此生……永不相見!也算是全了這份……孽緣吧!”
她特意強調了“永不相見”,眼中閃過一絲快意的精光。
這比直接殺了林噙霜更讓她痛快!
讓她活著,在清苦孤寂中慢慢煎熬,看著她親生的兒女與她形同陌路,這才是對她最好的懲罰!
而這,也恰好落入了盛長權那“將計就計”的復仇之網——
讓林噙霜活著品嘗自己種下的苦果,在無盡的悔恨與孤寂中,為枉死的衛小娘贖罪。
堂上,盛老太太神色微微一頓,深沉的眼底掠過一絲了然。
她看了一眼虛弱卻倔強的長楓,又看了一眼地上如同行尸走肉的墨蘭,最終目光落在盛紘身上,她并未言語,但那無聲的注視已然表明態度——
此事,該由家主定奪。
盛紘胸膛劇烈起伏,他看看長楓那只殘廢的手和慘白的臉,再看看墨蘭那空洞絕望的眼神,最后,目光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仿佛看到了林噙霜那張曾經讓他無比憐愛的臉,如今卻只剩下猙獰的毒婦模樣。
良久,他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極其疲憊地、緩緩地閉上了眼,從齒縫里擠出一個字:
“……準。”
這一個字,重若千鈞,敲定了林噙霜生不如死的余生,也徹底斬斷了墨蘭心中最后一點關于“救母”的妄想。
盛老太太自始至終,只是冷冷地看著地上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的墨蘭,臉上無悲無喜,只有一片看透世情的漠然。
許久之后,她方才緩緩開口,聲音里不帶一絲溫度:“把她拖回繡樓。鎖死門窗。出嫁之前,不許她再見任何人,更不許踏出一步。若再有差池……”老太太的目光掃過負責看守的婆子,冰冷刺骨,“你們知道后果。”
兩個粗壯的婆子被老太太的目光看得一個激靈,再不敢有半分懈怠,立刻上前,像拖拽一件沒有生命的貨物,毫不憐惜地架起癱軟如泥、眼神空洞死寂的墨蘭。
她的身體軟綿綿地垂著,頭無力地歪向一邊,曾經靈動的眼眸里只剩下無邊的空洞和絕望,死死地、卻又毫無焦距地望著長楓那只殘廢的手的方向。
最終,那絕望的目光被沉重的、隔絕一切的繡樓門扉徹底吞噬。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