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卷子開篇便痛陳“真宗北狩之恥”,言辭激烈,充滿悲憤之情,隨即大力鼓吹“效仿臻武”,主張“整軍經武,大舉北伐”,認為唯有“犁庭掃穴”,才能“雪前恥、揚國威”。
文中詳細論述了如何編練新軍、更新武備、選擇北伐路線,甚至提出了“以戰養戰”的激進想法,字里行間充滿了武將世家特有的銳氣與對軍功的渴望,仿佛能聽到金戈鐵馬之聲。
“好!好啊!這才是我大洪兒郎應有之志!”
沈端看得連連點頭,忍不住以掌輕擊書案,聲音在寂靜的文華殿內顯得格外清晰,引得其他幾位讀卷官紛紛側目。
只是,他卻渾不在意,只是對身旁的一位與他交好的李學士道:“李學士,你來看看!此等銳氣,字字鏗鏘,句句慷慨,讀之令人熱血沸騰!比那些畏首畏尾、只知空談固守的強多了!當列為上等!”
他心中已認定,這必是與他沈家交好、同樣出身將門的王佑臣之作,這等主戰之論,正合他心意,也符合他背后勛貴集團的利益。
那位李學士接過看了看,雖覺文章氣勢磅礴,文采斐然,但對其中的激進之處,尤其是“以戰養戰”這等容易擾民的主張略有保留,只是礙于沈端情面,含糊應道:“沈相說的是,此文確有一股豪邁之氣,銳意進取,精神可嘉。”
另一旁的蕭欽言則一直默默閱卷,并不輕易表態。
他面容俊雅,目光深沉如水,速度卻是不慢,一份份試卷在他手中流過,大多只是略作停留便放下,難以從其平靜無波的表情中窺探其真實想法。
直到他拿起另一份試卷時,那一直平穩的動作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
這份試卷的字跡,清雅端麗,風骨內蘊,一筆一劃都透著深厚的功底,赫然是館閣體中的上乘之作,一看便知是經年累月、苦練不輟的結果。
再看文章,開篇引“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立論便顯出不俗的見識與高度。
接著,文章并未急于提出具體策略,而是先縱論古今,詳細分析了前朝“臻”之武帝雖武功赫赫卻耗竭民力,以及更早朝代應對邊患的成功與失敗案例,引經據典,學識之淵博,令人側目。
其后提出的策略,核心在于“伐交”與“固本”,強調通過外交手段聯絡涼國周邊勢力進行牽制,同時大力整頓吏治、藏富于民,將“守”詮釋為積極的“待時”。
文章花團錦簇,邏輯清晰,辭藻雅馴,顯得極為穩妥、周全,甚至可以說……有些過于追求四平八穩,面面俱到,似乎不愿在敏感的戰守之爭中明確站隊,得罪任何一方,那鋒芒,被精致而嚴謹的論證小心翼翼地包裹了起來。
蕭欽言眼中精光一閃,嘴角那絲習慣性的、若有若無的笑意又深了幾分,帶著一種洞悉秘密的了然。
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必是出自那位河南道袁家的公子,袁慎袁善見之手。
聯想到袁家因前朝舊事而被迫“封閉甲子”的承諾,以及皇帝特旨允其一人出仕的微妙背景,蕭欽言心中明了。
此子并非無才,相反,其才華橫溢,但家族沉重的歷史包袱,讓他不得不選擇一條最為穩妥、甚至略顯保守的道路。
這篇策論,完美體現了其“藏拙”與“求穩”的策略,既展現了足夠的才華學識以立足,又避免了因立場鮮明而卷入未來的朝堂紛爭,可謂深諳明哲保身之道。
他不動聲色地將這份卷子歸入“上等”之列,卻并未如沈端那般高聲贊揚,只是淡淡評價了一句:“此卷文章,倒是極好的。”
這話,聽在不知情人耳中,自是以為蕭相傾向此篇文章,頓時,眾人皆是紛紛傳閱,對其評價頗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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