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國公一系,作為英國公的世交盟友,態度相對穩健,但同樣希望有機會在戰場上鞏固地位,而靖國公一系,作為后起之秀,更是迫切需要戰功來提升自身在勛貴中的話語權。
這兩派在“對北涼用兵”這一點上,罕見地達成了共識。
這就使得作為他們在朝中代表的沈端,必須旗幟鮮明地為主戰派搖旗吶喊,否則無法向背后的金主和支持者們交代,他甚至能想象得到,若是此時退縮,下朝后會被那幫丘吉如何埋怨“沈尚書在閣老們面前怎地如此軟蛋!”
故而,沈端環視眾人,聲音洪亮,帶著武將特有的、不加掩飾的直率,目光尤其在韓章和錢牧之臉上掃過,仿佛在質問他們是否忘了邊關烽火。
“如今北疆不寧,涼賊屢犯邊關,燒殺搶掠!正需此等銳氣激勵人心,震懾宵小!若點選那些過于保守、四平八穩、只知道‘待天時’、‘蓄國力’的空論為魁首,豈不讓邊關浴血、枕戈待旦的將士們心寒?”
他越說越激動,甚至站了起來,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腰間并不存在的佩劍位置,仿佛下一刻就要請纓出征:“又如何體現陛下雪恥之決心?難道先帝之恥,我等為臣子的,就能忘了嗎?!”
最后一句,已是帶著幾分質問和悲憤的語氣,臉色因激動而泛紅,這情緒半是真性情,半是表演給特定對象看的。
首輔韓章則依舊穩如泰山地坐在主位,持重地搖了搖頭,花白的眉毛下,眼神銳利如鷹,仿佛能看穿沈端激昂言辭下的利益考量。
“沈相,稍安勿躁。”
他語氣平和,卻帶著多年積威所形成的、不容置疑的分量,每個字都像落在秤盤上的砝碼,試圖穩住這略顯失控的場面。
“銳氣固然可嘉,為國羽翼、渴望雪恥之心,老夫亦深以為然,值得肯定。”
他先肯定了一句,算是給沈端和其背后的武勛集團一個臺階,安撫了下對方的情緒,但話鋒隨即一轉,如同綿里藏針。
“然,治國如同醫病,需權衡利弊,對癥下藥,更要放眼長遠,顧及根本。豈能因一時意氣,或是一部分人的訴求,而置江山社稷于險地?”
這“一部分人的訴求”,指代已然相當明顯。
他伸出枯瘦但穩定的手指,輕輕點著那份穩健策略的卷子,仿佛在撫摸一件關乎國運的珍寶:“反觀此卷,老成謀國,策略周全,既明確回應了陛下雪恥之志,提出‘練兵選將’、‘通商削勢’等積極舉措,又充分權衡了我朝目前國力仍在恢復、民生尚需休養的現狀。”
“其所言的‘固邊防,實倉廩,蓄國力’,乃是穩健進取之道,步步為營,更符合當今陛下一直強調的‘勵精圖治,穩中求進’的國策精髓。”
他微微提高了聲調,目光掃過全場,意在爭取更多中立者的認同。
“若輕啟大規模戰端,勞師遠征,一旦受挫,錢糧耗盡,民心浮動,恐傷及國本,屆時……”
韓章頓了頓,沒有明言,但那個沉重的停頓,以及“重蹈覆轍”這四個隱隱約約、懸在半空的字眼,像一根無形的針,精準地刺向了沈端以及所有知曉先帝“北狩”舊事的人的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