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這樣舒心安穩的日子,我過了近七年。
除卻楚煥偶爾會一時興起,賞我一碗七彩蘑菇湯外,一切都很美好。
直到我的岳父大人突發奇想,又想要個外孫女。
……
說到底,我也還是個孤兒。沒有親生父母能夠孝敬,也沒有兄弟姐妹能夠走動。
因著當初騙章纓說自己是只竹妖,始終不敢再去尋她。怕她見我容顏漸老,徒增傷感。不若就讓她認為我壽命長長,正四處逍遙。
嫣兒平日里要帶兒子,閑暇時還要研究她的機巧刑具,自是沒空理我。
我雖被楚煥收為義子,但到底是君臣有別,不能日日賴在他的養心殿里。
如此,我成了沒人稀罕的臭餅,再也不是從前的香餑餑了。
好在,還有另一塊臭餅可勉強與我互相慰藉。
自嫣兒有了身孕后,我的岳父再也沒有逼著我喝過那黝黑的補藥。后來嫣兒瓜熟蒂落,生了個大胖兒子,老頭更是樂得合不攏嘴,待我更加親善幾分。
他無妻無子,女兒又已嫁為我婦,說到底不過是個孤寡老頭,自是沒有厭棄我的道理。
于是我得了空就最喜歡去他府上賴著。控訴嫣兒不僅平日里不愛搭理我,還總想在我身上試驗她新研究的刑具。
岳父對我很是同情,尋了許多佳釀來安慰我。
我想,人生大致就是如此:只要我臉皮夠厚,就沒有喝不到的美酒。
可世事無常。
那一日,我下了早朝,仍是悠悠逛逛走進岳父的尚書府。
他也坐于涼亭之上命人擺好棋盤、泡好茶水,我與他邊下棋邊談著政事。
哪知他話鋒一轉,突然問我:“嫣兒近來可好?”
我聞言一愣,沒反應過來。只呆呆答道:“她前些天不是剛與我一同來給您送過點心嗎?自是好的很啊。”
岳父見我上鉤,捋了捋胡須悠悠道:“既然好的很,便叫她再為你填個明珠吧。屆時你兒女雙全,人生也圓滿了。”
我眨了眨眼,還未來得及回答,遠遠就瞧著伺候的小廝手里端著什么,正向我們的方向走來。
“岳父,小胥方才想起還有些事,要先回去處理一下,告辭。”我站起身簡單行了個拱手禮,就準備開溜。
“站住。”岳父冷冷將我叫住。
“岳父,小胥真的……”未等我將話說完,那小廝已立在我面前。
他手中端著楠木托盤,托盤上立著一只青瓷碗。碗中的湯藥搖搖晃晃,我的臉映在其中,面色比青瓷碗還要綠。
躲是躲不過的了。
我頹然坐回原處,顫抖著手接過湯藥,口中念叨著早死早超生,仰頭將藥一口咕咚了下去,頗有喝斷頭酒的架勢。
久違的腥苦之味似是充斥著我的五臟六腑。這熟悉的感覺,時隔多年,一點兒沒變。
我將空空如也的瓷碗丟回楠木托盤上,它打了個轉,又穩穩立住。似是在嘲諷我拿它沒轍。
我頭腦放空、雙目無神的坐著,完全沒了下棋的心思。
“小子,我刑部近日接手了一樁案子,有些棘手。”許是瞧著我神情太過難看,岳丈大人試圖用案子來分散我的注意力。
“什么案子竟能使岳丈大人煩憂?”我下意識拍著馬屁。
“一起歐殺人命案,兇手已經認罪,作案動機、兇器與作案時間都對得上。”他喝了一口茶,皺眉道:“可其對案發當日情形的表述卻并不十分清楚。我提審多次,幾乎每次都有微小偏差。”
“您懷疑,他是被人推出來頂罪的?”我也喝了一口茶,想要漱一漱口。
“正是。”他贊賞道:“你小子還有些小聰明。”
“都是您教的好。”我再接再厲。
“卷宗上所寫,此案乃是兇手因嫉妒對家的生意做得更加紅火,前月又娶了他的心上人。一時激憤之下才將人歐打致死。”岳父吹了吹茶杯上的浮沫,抬眼瞧我。
“這按規矩,既是民對民,又是過失殺人。這種程度的人命案件,應由京兆尹府負責結案的。”我有些疑惑:“為何最終會移交刑部?”
“不知。”岳父搖了搖頭:“許是被人刻意調到了刑部吧。”
“此案疑點重重,若有用得上小胥的地方,您盡管吩咐。”我繼續說著客套之語。
“那此事干脆就交由你去查吧,我也剛好歇歇。”岳丈大人順水推舟:“這盤棋下完,你將此案的卷宗帶走。”
我沒有想到岳父竟然真的會將案子交給我查,此時恨不得咬掉自己這礙事的舌頭。然面上仍是保持著一副恭敬模樣。
任何事情都可以含混而過,可關于朝政的大事可萬萬不能馬虎。
“小婿定不辱使命。”我拱手施禮,在寬大衣袖的遮擋下偷偷拿了他一枚棋子。
“臭小子。”他狠狠拍了拍我的手:“又想偷棋,我還沒老眼昏花呢!”
“哪兒敢啊。”我干笑兩聲,將棋放回原位。
看來這棋,又要耗上兩個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