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住心里的不快和想要脫口而出地譏諷話語,不理會執意拜倒在地,結結實實磕了兩個頭的岸本惣次郎,自顧自的尋了把交椅坐下。
明石景季瞥見案上食盒紋絲未動,又一勾頭,看到地圖上散亂著大把棋子,剛想借著由頭,探問兩句接下來的打算。
但凡心思靈活之人,從來不會輕易相信于人,比起不知真假的話語,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推測和判斷,是以他對宇喜多直家當眾說出來的話,歷來都是半信半疑,甚至是疑九信一。
恰好宇喜多直家也是如此,除了長船貞親三人,誰也別想在他這里套出什么話來,方才一進來便看見明石景季的目光,直往他手邊的地圖來看,立刻明白對方心里的打算,索性來個先發制人。
“飛驒守當真辛苦了!”宇喜多直家招呼剛剛起身的岸本惣次郎一并坐下搭話,隨手掩上地圖,問道:“城中情況如何?”
明石景季見狀不由一怔,但還是很快反應過來,開口答道:“各町、坊皆無異常。”
早在撤入龜山城后,宇喜多直家就將按照城內尚未修好的舊址,以街巷里道為基準,劃分為五個町巷,每個町巷各有兩個坊舍,皆派人晝夜巡行,設置柵欄隔斷,中間又分駐兵舍就近監視,多布燈籠火把,嚴禁隨意走動,以防串聯嘩變。
眼下擄掠來的百姓,除去被送出城外的五百來人,又有七八百青壯被拆散,除去足輕外就是些老弱婦孺,這些受到圈進的人質,雖不大可能會生出變故,可小心總歸沒有大錯。
龜山城終究不比那些城防、區劃完備的大城,兒玉黨又非備中國內的武士團,別說民心并不歸附,就連手下的一揆眾都不是誠心擁戴,一旦出現擾動,說不準就會釀成無法挽回的后果,故而宇喜多直家才會三令五申,不惜派人嚴厲彈壓,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宇喜多直家頷首。重申道:“巡行足輕,必須把軍令切實傳達到每一處營帳,每一隊雜兵。嚴禁任何人隨意外出行走,夜晚不得隨意高聲叫嚷,違令者。斬!敢有私下串聯,互通消息,散播流言者,一經發現,全家立刻盡數處死,絕不姑息!”
岸本惣次郎方才坐下,忙又立刻起身高聲接令,明石景季心中仍有善念,坐在交椅上有些遲疑擔憂。
宇喜多直家明白他膽略不壯,笑著寬慰道:“飛驒守無需擔心。方才兩位巡城之際,我又得消息,圍城敵軍將愚兵懦,根本阻擋不住我軍襲擾,被接連討取十數名武士,江島渡險些就要丟掉。假以兩三日,三村修理亮和鹽飽水軍的援兵趕到,里應外合,以我數萬之眾,去討伐彼輩怯懦之軍,自會大勝而歸。”
“這個道理,你知、我知、可下面的一揆眾不知,萬一城中驚惶起亂,暗地里流言傳遞,反倒不美。真到那個時候,恐怕死得就不是一人一戶了。非要大開殺戒一番,才能消弭隱患,所以此中道理,飛驒守可明白么?”
明石景季聽聞如此顛倒黑白,心中縱然有些嫌惡,可還是隨即起身,違心地奉承道:“和泉守這番仁民愛庶的良苦用心,我稍后就帶人轉告於下,以來教化愚氓。”
這通長篇大論,他自是再明白不過,這話與其是說給自己聽的,不如說是想要他來通傳給下面,以來作為告誡。
宇喜多直家將地圖卷起收好,言歸正傳,問道:“我請飛驒守安排的幾件事,不知辦了么?”
“全都辦妥了,除了些許不緊要的雜物,還在讓同心眾們清點。”明石景季伸手入懷,取出一個賬簿。類似宇喜多直家平素所寫的《宇喜多戰記》。
只是略顯破舊,翻開來,念道:“核計收攏一揆眾內粟米若干、禽畜若干、銅錢、金銀、布帛若干……”抬頭補充“角南隼人下山所攜帶的那些誘敵財貨,沒有計算在內。”
翻過幾頁,這位家老大人繼續道:“重新清點過后,備用刀、槍、斧、箭矢等物若干;菜油、木板、柴火若干,新趕制的竹槍、竹箭、滾木、落石各有若干。”念完了,將賬簿放在桌案上,以供查閱觀看,最后說道:“城內百姓在征收、搜檢諸物之時,還算順從,并未有人出面抗拒。”
一揆眾隨從兒玉黨,但手中仍舊有許多錢糧,宇喜多直家早就有將之吞并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