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李鞅的話確實有幾分道理，可要讓趙陽馬上就轉變思想也非易事。
“前輩，晚輩有不同看法。若是這制衡之勢形成且深入人心的話，要想打破怕也是很難的。假如這天下最后只剩下東南西北中五個國家，每個國家都有足夠大的領土。它們互相以山川河流為界劃定疆域，東以泗水，南以大江，西以函谷，北以大河，共同約定互不侵犯。有這些天險為界，一國若想入侵另一國是很難的。即使它有膽量入侵，其他國家也會按照約定一起出面干預，強力制止入侵惡行。如此一來，這天下不就安定了嗎？”
“想法不錯，但幾乎很難實現。每個國家的利益不同，且每個君王的欲望和想法亦不同，你如何保證他們能遵守約定？即便是這一代都能守約，下一代呢，下下一代呢，總會有人去破壞的。”
“有人破壞也不怕，一旦有人試圖打破這種平衡，其他國即會干預，畢竟誰也不愿坐視一國吞并另一國而做大。”
“那若是一國發生內亂呢？要不要干預？”
“內亂屬于一國內政，他國自是不能干預。”
“若是像洛城侯那樣勾結他國內亂呢？”
“洛城侯叛亂是因為有小國存在，且制衡之勢尚未形成。倘若天下只剩下五個大國，制衡之勢形成后，斷不會再有此等惡劣之事發生。”
“老夫活了快八十載，可謂閱人無數，最終明白了一個道理，欲壑難平。尤其是這權力的誘惑，任誰也無法阻擋。只有用一個國家一個君王的欲望，代替所有國家所有君王的欲望，這天下才能最終太平。至于說天下歸一的過程中會造成大量無辜的死難者，這是不可避免的代價。易家的所謂制衡之勢，同樣也避免不了巨大的傷亡，只是被延緩了而已。但不管怎么延緩，最終還是避免不了一統，延緩的越久死的人只會越多。”
“前輩認為，這天下大勢最終只有大一統這一條路嗎？”
李鞅點了點頭，“你是易家的人，應該很清楚易家的學說吧。易家有云：易是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又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說明什么，萬事萬物都是由一生出來的，并最終歸于一。一是天地萬物的本源，亦是天地萬物的最終歸宿。”
趙陽驚訝地問道：“前輩怎知晚輩是易家的人？”
“我父親和兄長皆為易家的人，況且老夫也在易家呆過幾年，對易家了解的太透徹了。易家講陰陽，講八卦，可是那些所謂的道子們就是不明白，這陰陽和八卦都是從哪里來的？是從太極這個一中生出來的。”
“難道不是因為這個一的狀態不穩定，才會生出陰陽、八卦和萬事萬物嗎？”
“生出的萬事萬物就穩定嗎？就好比這天下諸國，最開始是從中土國這一個國家生出來兩百多個邦國。經過三百多年的演進，又從這兩百多個國家變成一百多個國家，再到幾十個國家，現在只剩十幾個了。如你放才所言，往后也許還會剩五個。但五絕不是最終數，一才是這個天下的歸宿。”
“前輩既然很了解易家，那應該知曉五行學說吧？木火土金水相生相克，這才是最完美的狀態。”
“老夫一開始就講過，天道與人道天差地別，不可亂套。五行相生相克乃是天道使然，但人道并非如此。人一出生就會有欲望，一直到死都被欲望所支配，人的欲望永遠沒有盡頭，此乃人道使然。”
趙陽認真地思考著李鞅的話，似乎想不出什么反駁的話來。
李鞅看著他微微一笑，他沒想到臨死前還會遇到一個能繼承他衣缽的人。盡管這個年輕人還未完全認同他的主張，但毫無疑問，他聽進去了。
片刻之后，他仰天大笑，喊道：“老天待我不薄呀！”
李鞅的反應讓李汲和趙陽都深感意外，兩人一臉疑惑地互相看了看，又看向了李鞅。
李鞅緩緩地起身，李汲忙向前扶住他，趙陽也跟著站起了身。
“汲兒，你隨趙陽一起下山吧，去找你哥哥。”
“不，我要留下來照顧您。”
“我不需要人照顧，你年紀輕輕不能留在這里虛度年華。”
“我哥哥估計也快到這聚仙閣了，倒時讓他們一起下山便是。汲兒不想下山，就想在這里陪著爺爺。”
李鞅看了一眼李汲，嘆了一口氣，“我累了，扶我回洞歇息吧。”
“爺爺今天說的話太多，是需要歇息，汲兒扶您回洞。”
“晚輩恭送前輩。”
李鞅在李汲的攙扶下走了兩步，扭頭看了看趙陽，意味深長地說道：“記住我今日跟你說的話，早晚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晚輩謹記在心。”
“那易艮讓你來代地自然有他的打算，等汲兒的哥哥到了，你們一起下山吧，他會帶你去見想見的人。”
趙陽先是一怔，繼而拱手拜曰，“前輩明察秋毫，晚輩趙陽謹遵教誨。”
李鞅抬頭看了看遠處的天空，感嘆道：“時來天地皆相助，時去英雄奈何哉？”言罷，在李汲的攙扶下，他緩緩下了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