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宗吹了吹黃立極的臉。
馬車很顛簸。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所以黃立極死死的掰著窗框,生怕再體驗一次飛行的經歷。
他口里咒罵著一定要嚴懲不貸的話。
孫承宗卻木然地坐著不動。
見孫承宗不認同他的樣子,黃立極有些惱火,怒喝道:“孫公在看戲?”
孫承宗搖頭。
“那么為何這般,難道你不覺得這些人可惡?”
孫承宗淡淡道:“還好。”
“還好是什么意思?”黃立極追問,怒氣沖沖地道:“這些人……他們……大逆不道!”
孫承宗很平靜地道:“不,他們沒有大逆不道。”
黃立極立即暴跳如雷,怒不可遏地道:“什么,你這是說什么話,敢情挨打的不是你,受此奇恥大辱的人不是你。”
孫承宗很平靜地道:“他們只是將你當做了平常的百姓,若是他們知道你是朝中的黃學士,攀附都來不及呢。”
黃立極一時啞然。
而后孫承宗搖搖頭,苦笑著看黃立極:“你以為這就是大逆不道了嗎?你以為這就是可惡了?你以為這些欺負良善的舉止,就算是死罪?你或者以為,這天橋坊,已經生靈涂炭了是吧?”
黃立極忍不住皺眉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孫承宗臉上掠過了濃濃的悲哀:“請黃公記住,這里是京師,是天子腳下,是尚還有王法的地方,黃公去過遼東嗎?又有多少年沒有歸鄉了,可曾辭過官?”
這一連串的詰問,讓狼狽不堪的黃立極更狼狽。
孫承宗不客氣地繼續道:“京師外地世界,更加沒有公道可言,也更加可怖,在遼東,白骨露于野。在我的家鄉高陽,到處都是流民和匪徒出沒。他們做匪之前,也是有人這般欺凌他們,他們的父母餓死了,妻兒餓死了,舉刀為匪,等他們成了匪,他們便襲擊市集,燒殺劫掠,視人為草芥。一次匪災,整村整村的人蕩然無存。為了征建奴,加派了三餉,賦稅越來越沉重,數以十萬人成了餓殍。可賦稅還是加在他們身上!那些讀書人,卻是筑起了高墻,谷倉里儲滿了糧食,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我來問你……相比于那些,這又算得了什么呢?”
黃立極知道孫承宗不可能說假話,他不自然地露出了羞愧之色,便索性低頭不語。
良久,他才道:“孫公……”
“嗯?”
黃立極壓低聲音道:“今日之事,不可示人,我為首輔,為國家大策計,豈可讓人知道堂堂首輔受此屈辱呢?這對國家不利,會讓軍民百姓對朝廷沒有敬畏之心,定會遺禍無窮。”
孫承宗點頭。
車廂中又陷入了沉默。
…………
天橋坊巡檢司吏。
巡檢楊嫻急的不得了,現在暴雨成災了,也不知外頭情形如何了。
其實他理應該淡定的,畢竟……現在消息已經透露出來了,他不久便要被起復,那吏部功考清吏司主簿趙霽來此,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現在有傳言,他甚至可能還要接掌侍讀學士之位,同樣是侍讀,后頭加了一個學士,就完全不一樣了。
翰林院有大學士,以及侍讀學士和侍講學士,這三人,幾乎為翰林的核心,再之下的侍讀、侍學,以及修撰、編修之類,不過是中下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