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聽的頭皮發麻,不禁道:“大同這兩年,也沒什么災,怎么就沒有糧了?”
這陳三委屈地道:“我們給莊里的老爺種地,這地本就貧瘠,一年到頭,也只收了幾石粗糧,繳了大半做了租子,剩余的,又催我繳征餉,還有糧賦,一來二去,養不活人了。所以年年都欠著租,到了今年,說是哪里要鬧饑荒了,又說是糧價漲了,莊子里的老爺,更是催租催的厲害,這是實在被逼得急了……小人……小人實在沒有作奸犯科……小人是良民啊。”
天啟皇帝氣的吐血,關中大旱,這京城和山西倒是都好像遭災了一樣。
這大同尚且是如此,那么關中呢?
關中的情況,只怕更加可怕吧。
天啟皇帝站在原地,一時臉色鐵青,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越如此,這陳三越恐懼,只是不斷地磕頭如搗蒜。
天啟皇帝卻是突然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黃立極,道:“黃卿家,你來說,這怪得了誰?”
此時,其實黃立極也大受震撼。
只是他心里不禁生出一個疑問,怎么又是我?
他只好道:“臣……”
天啟皇帝怒氣沖沖地道:“陳三有罪嗎?”
黃立極想了想道:“既有,也沒有。”
天啟皇帝道:“那么朝廷呢,朝廷橫征暴斂,有罪嗎?”
黃立極苦笑道:“朝廷……畢竟是為了邊餉,何況若是不催糧,朝廷如何維持呢?”
天啟皇帝道:“他那莊子里的那個老爺呢,有沒有罪?”
黃立極道:“地是人家的,放地出來收租,此后陳三欠租,這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何罪之有呢?”
天啟皇帝居然點點頭,竟很認同黃立極的話,隨即道:“那么這陳三活不下去了,只想茍且偷生,給自己掙一條活路,他淪為了流民,又有什么罪?”
黃立極忙點頭:“是,論起來……也確實可憐。”
“可這才令朕寒心啊。”天啟皇帝卻不禁露出了絕望之色:“人人都沒有罪,人人都有他的道理,每一個人……都做了自己本份的事,可結果呢?結果陳三這樣的人,既沒有碰到天災,也是良善本份,終日勞碌,卻連一頓飽飯也吃不上,若是是因為有罪的緣故,朕尚且還可以主持公道,可以殺死罪人,可以做一回青天。可現在人人無罪,朕該怎么辦呢?朝廷該怎么辦呢?陳三這樣的人,又該怎么辦呢?”
這一番質問,竟把黃立極也問倒了。
陳三只嚇得瑟瑟發抖,蜷縮在地上,作聲不得。
天啟皇帝咬牙地道:“朕就算是有劍,拔劍出來,也不知該斬向何處去,這……便是當今大明!”
陳三不明所以,只驚恐地磕頭:“萬死。”
天啟皇帝嘆了口氣,又沮喪起來:“你無罪,何須萬死呢?朕若是你,也早就做流民了,哪里但凡有口飯吃,便到哪里去。什么王法,朕才不理。這些人……”
他手指遠處那些流民:“都是和你一樣的嗎?”
陳三道:“大多是如此。不過,我們已是萬幸了,這一路來,十個人,已餓死了七七八八,小人是身子結實的,熬到了現在。”
天啟皇帝看著陳三皮包骨的模樣,聽他說自己身體結實,竟是再說不出什么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