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點點頭:“我穿著這樣的衣衫,就不再是讀書了,是否在王公眼里,讀書人便是一定要綸巾儒衫,只重衣冠,而不重實際呢?”
王爍正要開口。
張進卻言辭更加凌厲:“說我吃相不好,而王公到現在……這一桌的美味佳肴,其實也沒動幾下筷子,對吧。”
“君子食無求飽……”
“不,不對。”
張進語氣更加的不善,透著幾分冷意。
“君子食無求飽,但是從不會糟踐糧食。可是王公呢?王公口口聲聲說,要躬修力踐,卻四體不勤。口口聲聲說,要為民請命,卻又五谷不分。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王公知道,這可能是尋常百姓,一年,乃至數年的辛苦嗎?他們供養著我們,而這些民脂民膏,變成了這些雞鴨魚肉,擱在這里,王公是個斯文人,每日錦衣玉食,還說什么食無求飽?糟蹋糧食便是糟蹋糧食,只會空談便只會空談,多說……何益?”
“你……”王爍氣得面色發白。
張進不會給對方機會,因為他總是很大聲。
“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是王公,要為民請命,要躬修力踐的也是王公,糟蹋糧食的是王公,口口聲聲,要行仁政的還是王公,那么學生想要請教,現今百姓困苦,他們終日勞作,卻不能飽食,王公可有什么高見,可以填飽他們的肚子嗎?”
王爍真是羞愧到了極點,因為這些話,處處都是戳著他的心窩子去的,此時張進反詰,他一時慌亂,想了老半天,才蹦出一句話:?“減稅賦,輕徭役……”
張進笑了:“王公此言,倒是很有道理,減稅賦,輕徭役……嗯,這確實是仁政,可朝廷要遼餉,要治理天下,就非要有賦稅和徭役不可,減少了百姓們的稅賦和徭役,用什么彌補呢?”
這……才是根本。
王爍:“……”
張進道:“王公來補足不足如何?就說這一桌酒菜,王公但凡少糟踐一點,再如王公平日里……那華美的衣衫,若是少穿幾件。還有王公家里的妻妾……若是……”
王爍一聽,勃然大怒,好好端端的,你說我妻妾做什么?
他拍案而起,怒斥道。
“一派胡言,你簡直就是一派胡言,張進,你瘋了,你瘋了,你變成這般樣子,令我痛心疾首,我……老夫不和你做口舌之辯,你……你……欺師滅祖。”
張進原本是對王爍依舊抱有好感的,其實根本沒想過最后會和王爍撕破臉到這樣的程度。
他只是隱隱覺得,王爍說的東西,有些不對,是以進行反駁。
結果……
一時沒憋住,直接攪了個天翻地覆。
此時他才下意識到了什么,驀然回首,這才察覺,自己不知不覺的,站在了李定國這些人的立場去了。
他雖然口里還一再說,李定國這些人是粗鄙的武夫,可在軍校中,潛移默化,其實早已和李定國和軍校中的人產生了同情。
這種共情,才是他面對王爍袖手空談,再聯想到李定國的妹子活活餓死。
想到王爍在此,雙手不沾陽春水,口里卻喊愛民,再聯想到那因為一場暴雨,而毀壞了幾畝地,那欲哭無淚的農戶。
王爍舉手投足的‘高雅’,再沒有引起張進內心的推崇,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反感,這種反感源于內心深處,今日終是不免爆發出來。
他微微一笑,眉宇輕輕一挑,冷淡地看著王爍:“欺師滅祖,這是什么話呢?”
“你當初讀的可是顧先生的書,這難道不是……”
張進搖搖頭:“我乃東林軍校的生員,我的恩師,乃是姓張,‘諱’靜一,何來的欺師滅祖……好啦,口舌之爭,沒有意義,今日乃是大喜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