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無妨!”楊集心中嘆息,劉焯好歹是太史司史,而且還有一個文散官云都尉,雖然兩者都不高,可是加起來的話,每年也有不算低的俸祿,怎么這么落魄?
劉焯也知說不過去,嘆息道:“家中雖有均田,但這兩年收成不好,又不忍心逼迫佃戶,再加上草民好書,俸祿幾乎都花在書鋪里去了,哎!說來當然是難為情的。”
楊集聽得肅然起敬,安慰道:“但凡是人,都有自己不如意的時候,先生也不必難為情;以先生的才華,想掙錢養家還不容易?只要收徒授課,即可解決這個問題。這并非是先生沒有賺錢的能力,而是不愿罷了。”
“不瞞大王,草民這次被罷職,便打算回鄉授徒于閭里,致力于育人和著述。”劉焯沉吟一下,又問道:“大王,不知光伯賢弟(劉炫字光伯)現在怎么樣了?”
“他現在擔任涼州總管府士曹,而圣人為了教化羌人等種族,讓我在涼州興辦官學,推廣漢學,所以我準備讓劉士曹兼任涼州官學祭酒之職。”
楊集說到這里,便向劉焯說道:“只是他事務比較繁忙,且萬事開頭難,以一人之力恐怕很難忙得過來,我想從京城帶幾名夫子過去幫忙,但一時又沒有好人選。先生如今閑賦在家,不如就隨我去涼州好了,這樣既能與劉士曹一起完善經典,又能育人著述,可謂是一舉兩得。”
劉焯聽得怦然心動,但沉吟片刻,還了搖了搖頭,苦笑道:“大王好意,草民心領、也很心動。可是這職務,草民卻是萬萬擔不得的。”
說著,他把帶來的方方正正大包裹放在一邊,說道:“草民這些年對《九章算術》、《周髀算經》、《七曜歷書》等涉及日月運行、山川地理的著作進行研究,編出了《稽極》、《歷書》;還根據各派學說,整理出《五經述議》,懇請大王交待光伯賢弟,讓他閑暇之余,代為斧正。”
楊集看了那個綢緞大包裹,又對比了一下的衣著,心知劉焯對這包裹里的書籍珍視異常,不過他此時更在意劉焯這個人,于是不解的問道:“先生為何不愿去涼州育人呢?你們聚在一起探討不是更好嗎?”
劉焯說道:“草民臭名遠揚,既不容于官場,也不容于士林;不想給大王、光伯增加麻煩。”
“什么叫臭名遠揚?”楊集嗤之以鼻的搖了搖頭,由于劉炫是知名大師,且又是他的下屬,所以他對于“二劉”不容于官場、士林的緣由知之甚詳,冷笑道:“自先秦至今,凡學識淵博、精通儒學的人,沒有幾個超過你和劉士曹;可以說,如果你們二人是孔家、或是五姓七宗子弟,名氣和地位定然超過活在漢末的鄭玄。何以你連個從九品下的太史司歷都守不住?是因為你是寒士,是因為你的能力和成就已經超過世家門閥偽造出來的一切‘大儒’,但是你又不愿違心的承認他們上不得臺面的東西,所以他們利用影響力、喉舌抹黑你,令你無法立足于官場、士林;如果你愿意投靠他們、不管是非的為他們搖旗吶喊,那你‘儒道宗師’的名聲一日之間就可以傳遍天下,就算是圣人,也不能不許你相應的官職和地位。但是你和劉士曹都沒有,所以,你們才淪落到這一步。若是他們現在就為你們兩人立傳,恐怕你們都不認識那上面寫的是你們。”
說到這里,楊集向侍立一旁的李大亮說道:“兩位劉先生如今的名聲,就是因為他們堅守原則、保持初心、不愿和骯臟的灰色勢力為伍,而被逼迫出來的結果;由此也可見,一名好官要想排除萬難,始終不忘初心的公正廉潔,是件異常艱難之事。”
“既然兩位劉先生做到,我覺得我也能。”李大亮肅然道。
“我拭目以待!”
楊集點了點頭,又鄭重的向劉焯說道:“劉先生,我要的是真實有效的知識、要的是各種經典之初衷,而不是別人曲解出來的東西。只有用這些知識來育人,才不會誤人子弟、遺禍后人。至于別的,我并不在乎。這一切,于國于民同樣有利,這不正是你一向的志向嗎?”
話說到這份上了,劉焯也不再矜持,便站起身,深深的行了一禮:“既如此,那草民也不矯情了,愿以此殘軀助大王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