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腳落地,他才感到之前所經歷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一般。而如今眼前的這一切,獵獵作響的旗幟,熊熊燃燒的火把,甲裙的碰撞,整齊的腳步,還有士卒興奮之下的竊竊私語,這才更像一個真正的世界。
想到楊清要是知道自己是朱泚的兒子,想來會是什么吃驚的模樣?朱三不由得笑了,楊清一直以為他只是個小小的親衛,所以朱泚就算再看重,也不會重用到哪里去。其實他是朱泚的兒子,可惜是外室生子,所以朱泚才會在對他的封賞上犯難。
當然,告訴楊清是不可能告訴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身旁的里坊中飄來一陣羊肉香味兒,令人食指大動,朱三抬頭看天,這才發現,已是日出時分。
他叫來營指揮使,一個叫趙石的精干黑臉大漢,囑咐他把隊伍帶給楊清。
而他自己則脫離了朱泚的儀仗,循著飄出的香味尋找,原來是一個蒸胡餅的小攤。
攤主是個上了年紀,臟兮兮的小老頭,他那烏漆嘛黑的雙手在素白的面團之中來回穿梭,端得是賞心悅目。
“來個羊肉餡兒的?”老頭裂開嘴朝著朱三笑道,臉上的皺紋互相擁擠像是擠成了一朵菊花。
但是朱三并不覺得他丑,也許以前會,以后也會,但是起碼這一刻不會。
他有些理解楊清為什么一定要救出那兩個煉師了。無關乎性別、年齡,只是因為,他們,我們,都是人,一個在骯臟的世道中摸爬滾打,渾身沾滿了泥淖,卻還要撲上白粉,假裝自己是白玉無瑕的人。
“來兩個……不,來八個吧!”想了想,自己吃兩個也許夠了,還得給楊清和焦大帶一份,焦大年紀大胃口小,也吃兩個,楊清正在長身體,缺營養得很,就讓他吃四個吧。今天我請客,便宜他們兩個了。
與此同時,楊清騎坐在丹鳳門的城墻上,身后是早已化成灰燼的樓閣。他的兩條腿懸空在外晃蕩著,似乎這樣可以讓他放松一些。
但是實際上他腦子里全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朱泚對自己會是一個什么態度?姚令言是否會給自己使跘子?從前的老上司韓旻可不可以引為助力?
各種換位思考,仍舊毫無頭緒。他不像某些穿越者,一輩子快活完了,才穿越到一個小孩的身體里,對于人心的把控無有不中。他前世也只不過是一個大學生罷了,知道世道艱險,人心險惡,但是具體人家心里怎么想的,完全猜不到,甚至還抱有一絲僥幸心理——不過是一千人的部隊,沒人會注意到我,對不對?
要是楊清聽見了朱泚對他的評價,絕對要加上一句,連謀都不能謀。他從來沒有哪一刻感到這么的自卑。
腦子里亂成一團,一晚上沒睡覺,右眼開始感覺到壓迫般的疼痛,晃一晃腦袋,感覺里面一半是面粉,一半是水,晃來晃去全是漿糊。
楊清閉上了雙眼,腦海里突然就浮現出了昨晚的那一幕,攬起時那柔軟的腰身,淡淡的清香。以及與自己對視之時那帶著淡淡的憂傷與迷茫的眼神。
楊清再次沉淪了。
焦大跑上城樓,正好看到東邊一輪金日撕開了黑夜的幕布,建中四年十月三日早上的第一縷陽光灑在了楊清身上,甲片頓時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二郎,太尉快到了。”
楊清回過頭,眼中的疲憊與自卑一掃而空。
“走吧,升官發財就在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