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張光晟所擔心的那樣,朱泚很“順從”地坐上了前往大明宮的馬車。當然,走之前,還把面如死灰的張光晟也帶上了。朱三心想,恐怕這就是楊清所說的——肉胡餅打狗,有去無回吧。
“哦,這么說,這一切都是那個叫楊清的伙長的主意咯?”
朱三被朱泚銳利的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他稍稍挪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腦袋里天人交戰了一番,最終還是向朱泚坦誠道:“太尉恕罪,楊清或本未想到收攏亂兵,是仆提醒的他。”
朱泚嗤笑一聲:“此處廂車之內,只你我二人,何必自稱仆?”
“兒……阿耶,是兒之錯。”
朱泚邊微笑邊撫摸著朱三的背,他說:“你不過是想向我證明自己罷了,何罪之有?倒是你說的那個楊清,恐怕他心里早就有這種謀劃了,只是你說的東西與他想的不謀而合,所以看上去是他采納了你的意見。”
“這……”
“哼,還以為這人有點兒意思,誰知道也不過是個能謀不能斷的角色,差我兒遠矣,如此看來,這人威脅倒也不大。”
朱泚批評起來毫不客氣,但是身為兒子的朱三怎么可能不了解阿耶的心思?看朱泚這副嘴上嫌棄,眉眼卻十分舒展的樣子,朱三就明白,自家阿耶可是很欣賞楊清的——不一定欣賞楊清這個人,但是起碼應該欣賞楊清的能力。
“那阿耶,他偽造的命狀上,自稱的那什么左金吾衛第一都左廂兵馬使怎么辦?”
朱泚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木質的扶手,少頃,他睜開眼睛說道:“也罷,兵都在他手里了,某還能搶回來?搶回來給姚令言嗎?反正也不是某自己的兵,惡心惡心姚令言也好。那就給他吧,金吾衛有巡視里坊、宿衛宮廷之責,正好兵亂之后,多有潑皮鬧事兒,讓他好好管管,迎回陛下之前,長安可不能再亂了。但是也不能把活全交給他手底下的一千人馬干了,這些人都是強軍,用來做金吾衛的武侯實在浪費。三郎,你可有對策?”
“此事不難矣。金吾衛武侯眾多,多是長安城勛貴、富戶之子弟。便讓楊清循金吾衛名冊點兵,原金吾衛武侯繼續巡城宿衛,而那一千涇卒自可操練不綴,甚至還可擇金吾衛精壯武侯成軍,畢竟他要是只有一千人,也幫不上阿耶什么忙不是?”
朱泚聞言笑道:“你就真那么看好這個楊清,這可是句句為他打算啊!還是說你覺得他能為為父所用?”
朱三沉吟了一下,回答道:“其實兒覺得,無可無不可,一開始只覺得他是個猛將之才,后來發覺此人有些急智,亦有仁厚之心還,還,比較有趣,故兒想和他待在一起。至于為阿耶所用,楊清昨夜之舉早已得罪涇原諸將校,投靠阿耶,亦是必然。”
“哼,”朱泚不以為然地發出一個音節,“你愿意和他在一起,那就到他那里掛個虞侯的職位吧。不過你不用管事,我這里還有事交給你。經此一亂,長安破敗,光靠金吾衛巡城是不夠的,尤其是不久之后,某可能要領大軍出征,迎回圣上。你身份上見不得光,軍功也不夠,不然我就是讓你做京兆尹又如何,如今只能委屈你假長安、萬年兩縣不良帥,把不良人和坊丁的架子也給我搭起來,這些不良人雖然平時混得很,查案辦事還是很有用的。另外,長安城坊中良家子恐都在神策軍中,你帶著這些不良人,給我清查長安城中閭左、流民,你不是想讓楊清擴軍嗎?金吾衛那幫嬌生慣養的武侯可不是什么好東西。”
“是,阿耶。只是,軍中將校兼領不良帥……”
“為父實在是無人可用啊!”
所謂不良人,其實就是緝事的差役吏員,只不過自唐初開始,這些吏員多來自于招安的城中潑皮,也就是黑社會小團體,這些家伙多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民間便稱之為不良人,久而久之,就連官方也這么稱呼他們了。
而不良帥也并非官,依舊是吏,一般都是長安、萬年兩縣招安的黑社會頭頭,當然也有的是京兆尹的親信,后者則多為退伍后的老兵,不良帥這個吏職,確實很符合朱三名面上的身份。
看著兒子對自己莊重而不親近的樣子,朱泚想要說些什么,最終還是化為了一聲長嘆。他揮了揮手,示意朱三可以下車了。但當朱三伸手即將打開車門之時,朱泚又叫住了他。
“三郎,”朱泚話到嘴邊,搓了搓手,才繼續說道:“過了今日,我賞你一棟宅子,你把你娘接過去一起住吧,以后她便不是外室了。雖然終究不能給你們一個名分,但是我總不會虧待你們。”
朱三高大的身形猛然一震,他沒有回答,頭也不回地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