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第一次見到朱泚,對方看起來似乎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就像是尋常鄉野間的老翁。當然,這么說一定不準確,朱泚剛剛過了而立之年,只是長年的軍旅生涯使他看老,而且朱泚身上久居上位的貴氣,是鄉間的老翁無法擁有的。但他們也有共通之處,比如看上去都很寬厚。
楊清知道,在古時候,擁有這樣氣質的人會被稱贊擁有長者之風。但是如果楊清沒記錯的話,劉邦和劉備這祖孫倆都被人稱作有長者之風……
所以這玩意兒的水分其實也很大,畢竟一個人不可能做到完全表里如一。有的人你看他對你笑嘻嘻地,實際上心里恐怕早已經想好了八十種折磨死你的辦法。
比如現在的姚令言就是,他看上去對楊清十分滿意,拉著他的手對身邊諸人炫耀道:“此吾涇原千里駒也!”
楊清估計他今晚夢里將會吃的就是烤馬肉,而且還是千里馬的肉。
而朱泚看上去對楊清沒有多少關注,只是簡單地夸贊了一聲,就走進了含元殿。
姚令言拉著楊清的手寒暄幾句后,也走了進去。
其他人更不會理會他,只有老領導韓旻在進殿之前,拍了拍楊清的肩膀。可能在這些將校眼里,楊清確實是出身涇原軍的自己人,但他同樣也是個一夜之間從伙長變成一廂兵馬使的暴發戶。
對暴發戶的鄙視并不是毫無緣由,更是人之常情。況且依照大家的想法,一個從來只管過九個人的伙長一下子要去掌管一廂兵馬,管得過來嗎?也不過就是天天混日子罷了。
楊清還沒有被正式任命為一廂兵馬使,自然沒有資格進入含元殿議事,當然,就算任命已經下來了,似乎還是沒資格上殿……
打了個呵欠,大明宮的宿衛已經暫時移交給了姚令言的手下,楊清知道,這才剛剛開始,等到幾天之后朱泚稱帝,宮里的禁衛還要再換一批,沒有誰會愿意把自己的安全交給別人。
反正這些與楊清無關了,他現在就想好好睡一覺,相信他手下的士卒也是如此,但是他在長安城也沒有宅邸,能睡到哪兒去?總不至于在含元殿門口打地鋪吧?
不過楊清相信朱泚不會考慮不到這一點,怎么著,也得賜間小院子吧?
就在這時,姍姍來遲的朱三炫耀似地甩著一麻袋蒸胡餅走了過來。
楊清打趣道:“丟下士卒就買了這個?七禁五十四斬里擅離職守可是要殺頭的!”
朱三自然知道楊清那只是一句玩笑,也不搭理他。令楊清沒想到的是,一向冷臉對人的朱三居然給了楊清一個很是燦爛的笑容:“二郎,焦大,你倆還沒吃朝食吧!看俺多好,還曉得給你們帶!”
楊清接過一個油紙包著的蒸胡餅,一口咬下去,仿佛整個人都升華了。原先所憂慮的那些東西,不知怎么就放下了,反正自己也沒有能力改變那么多東西,那就見招拆招唄!
倒是朱三這小子……
楊清前后左右繞著朱三轉了一圈,沒發現有什么不同,咋去了一趟晉昌里,變化這么大?
正思考著,只見宮門洞開,一隊下馬騎卒押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進入。那老者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即使被繩索綁縛著,也始終高昂著頭顱。
待經過楊清身邊之時,那老者停下腳步,他見楊清年紀輕輕,氣度不俗,侯于宮門之外,便道:“昔我于涇,故教之以忠義,何得以口腹之欲背反天下?”
楊清并不知道這老者是誰,看這個樣子,馬上逃不了朱泚一刀,聽到他發問,更是怒從心起,遂回道:
“涇卒不畏死,又豈爭口腹之欲?不過是天子以糙米一碗,而欲使我等賣命也。二三子皆父母生養,與先生何異?蓋涇卒之命,不過抵糙米一碗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