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廷彥卻不動,只居高臨下噙唇看著她,“你心里還有你的玉林師兄么?”
玉林師兄!她腦中如一響炸雷轟過,猛然驚醒坐起,是因綺念而生的一場夢,她覺得自己的心和身都有些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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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母端著碗銀耳紅棗蓮子羹,邊吃邊聽李媽吹耳邊風。
“蕙霞說二姨奶奶在京時被接進大府,跪著給老太爺奉茶,老太爺還接了,這樣兒她就名正言順地上了宗祠族譜。”
“蕙霞說老太爺送給二姨奶奶一柄宮里賜的玉如意。”
“蕙霞說老太爺還有老爺太太們都夸二姨奶奶長得美,很歡喜她那狐媚的小模樣。”
“蕙霞說……”
“夠了!”許母皺起眉頭,吐出顆棗子核來,不曉地含了多久,光禿禿不粘一絲肉兒。
許母心底像絞肉餡般難過,頂恨李媽講這些令她不好受,又偏要聽她講,一字字穿耳不肯遺漏。
她鐵青著臉沉默半晌,才開口道:“你說老太爺為何偏這時候弄個蕙霞到宅子來?”
李媽剎時怔住,她的胸懷僅局限在對桂音的羨慕嫉妒恨,旁的倒不曾多思,是而發自內心地贊嘆:“還是太太想得深遠!”
許母放下瓷碗,端起香茶漱口,再用帕子蘸蘸嘴角,“蕙霞的來歷不可小覷,稍后我要親自審她一番,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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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音來到等老太太召喚的外間,里頭已按輩份坐得滿當,年輕輩的各房姨奶奶只得站在廊上吹寒風。
“二姐姐過來這邊站。”三房姨奶奶珍蘭親熱地朝她招招手,她站得地方背風,不易吹毛頭發。
桂音挨近并道謝,珍蘭笑嘻嘻地揭開手帕伸到她面前,里面是糖漬的嫩姜,“你吃一片,她們里面有火盆子,我們這樣的冷還要這樣可憐巴巴地干候著,不吃這個回去易患傷寒癥,可沒人疼惜咱們。我們自己要把自己當個人,你說是不是?所以你吃一片。”
桂音只得拈了片含進嘴里,表面糖霜很快化了甜味,嫩姜辣辣的燒心。
許廷彥不愛吃這個,其實她也不愛。
珍蘭抬眼瞅到她發髻里插的銀鍍金鑲寶點翠簪,湊近過來問:“你這簪子倒是精美異常,想必價值不菲吧?”
桂音聞到她嘴里飄出的辣味兒,抿唇回話:“二老爺送的,我便戴了,未曾細問過他。”
“沒想到二老爺這么會疼人。”珍蘭羨慕地看了會兒,方低聲道:“你這簪子委實貴重,老太太都未必有,更況那些正奶奶們,太打人眼遭人嫉。”
她從自己頭上拔下支金鑲彩珠桃蝠簪子,“這個你先用著,等回去了再戴你那支,姨奶奶地位低賤,在這里由不得任性,否則吃虧的是你自己。”
桂音曉她是好意,便轉身對著窗扇拔換簪子。
窗扇沒關緊實透著條縫兒,她看見五六個老姨奶奶們筆挺挺坐在椅上,穿著藏青、斑鳩灰、茄皮紫、硯臺墨等色彩濃重的對襟寬袖三滾邊大襖,頭發全往后梳成大圓髻,露出光溜溜的腦門,臉搽得雪白白,嘴抹得紅艷艷,神情麻木呆呆坐著,三寸金蓮皆一色大紅繡鞋,看著倒像五六個靈堂前扎著的紙人兒,無魂無魄飄游在這幽深詭暗的老宅中度日。
她會不會在這里待久了,有朝一日也變成這副模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