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漸行漸遠,有人伸長脖頸,眼巴巴還希得那大戶人家深藏的艷妾啊,再露個臉,車簾卻一直不曾再挑起。
謝芳掀起車簾子,瞧個賣江米粘糕的小販被群孩子圍著,香味兒直往鼻底鉆,急朝桂音招手。
桂音湊頭過來,竟是花煙館迎春堂,熄了檐下懸的長明玻璃燈,一格一格窗戶黑洞洞,有些像炮樓,兩個兵吏正拿封條往緊闔的扇門上貼。
行一路都是在查封煙館,好似衙門的人今日里都出動了,巷陌路口、橋門市井,一晃眼就能瞟見穿藍褂胸前繡“兵”字的。
觀音廟前,空空住持帶著一行僧眾站在山門相迎,許母便命停住下馬車,由媳婦們簇擁著上前,彼此見過禮,再被引領著朝大殿走。
待桂音從馬車下來,前面的人已走得很遠,她也不急。
觀音廟因被許謝兩家包下,沒有別的香客,顯得冷冷清清,接引殿后是座燈塔,供著數盞蓮花燈,兩個小和尚挑那要滅的燈捻芯重再點燃,隱隱聽得講經堂內木魚敲打及禪音誦唱。
李媽袖籠著手匆匆過來,嘴里催道:“姨奶奶們趕緊的,寶卷都宣小半了,你們還在這,也不怕老太太生氣。”說了兩遍才好了。
她們快起步,沿廊邁過檻進堂內,里頭主講住持四圍坐得滿當,桂音瞧見許母、馮氏等,還有一些很臉生,想必是謝家女眷,她平素不信佛又離得遠,聽不太清,只覺晦澀難懂,這般熬過半個時辰,滿堂唱起佛曲,以示宣經完畢。
離殿回寮房歇息,還未至用飯時,和尚備了兩桌茶點,咸核桃仁、紅皮大棗、黑瓜子和淡花生,鹵干、開花豆和些糖炒果子,又斟上茶來。
桂音站在走廊上嗑瓜子,見到五奶奶陪著六歲小少爺,往許愿塔里丟銅錢。
這許愿塔丟錢的口一層比一層狹窄,小少爺抓一把銅錢,自不量力朝最頂的小天窗丟,一枚緊著一枚,就聽嘩啦啦一地滾錢響,小丫頭們追來追去地撿銅板。
性急偏就丟不進,小少爺癟起嘴坐地上,哇地一聲哭了!五奶奶勸不住,只得接過丫頭遞來的銅錢,踮起腳來,瞄準丟幾次也沒成功。
小少爺哭得拖著兩行鼻涕,很傷心的樣子。
桂音便走過去,從地上撿起銅錢揚手一扔,嗖得飛進了小天窗。
小少爺淚眼婆娑地看著她,桂音接連投中幾個,再把他抱起坐在自己肩頭,讓他扔,果然也能丟進了。
五奶奶傍近來謝,她同五爺在外縣獨自過活,只逢年節舉家回老宅住些日子。
她打量桂音,輕低聲問:“可懷上了么?”
見桂音臉頰發紅,只搖頭,伸手接過小少爺,笑道:“這廟里靠后院有個送子堂,供著一尊送子娘娘,頗為靈驗,你何不去拜拜!”
桂音聽得心動,回寮房想與謝芳一道去,卻見馮氏拉著她說話,等有半晌也沒完,便同趙媽交待一聲,自朝后院走了。
穿過一個殿又一個殿,走得不緊不慢,偶有一兩個著杏黃袍子的和尚,雙手合十從她身旁飛快閃過,要趕去前院。
前院都是女眷和后來的爺們,熱鬧喧囂的聲響離這么遠還能聽見。
她又過了兩重門,終于陷入時光幽靜之中,除風飛過松墻的微響,還聽得一只黃鶯在新發綠芽頭的柳枝上歌唱,都趕著這份春意前后腳來了。